蕭紅的一生如曇花乍現,在紅塵中晃了個身兒,便又匆匆離去。仿佛從一開始,她便預見自己的生命太短,因而迫切地要逃離,要抓住……而最終,那些急匆匆要留下的人啊情啊都化作指間沙,緩緩地流走。在那段荒蕪的歲月裏,隻餘下遙遠的記憶與她互相取暖,一點一點地喪失了生命的溫度。
關聯人物:蕭軍、王恩甲、魯迅、端木蕻良、駱賓基等等。
娜拉出走
她的故事仿佛開始於那場大水,大水衝潰了她的圍城,又給她圈上新的枷鎖。
1932年 8月 7日夜裏,鬆花江決堤,連續兩個月的強降雨使得整個黑龍江流域被淹沒。當時,蕭紅住在哈爾濱的東興順旅館,挺著大肚子,絕望地捱過一日又一日。
去年深秋,她和未婚夫王恩甲開始在這裏同居,欠了旅館很多錢。王恩甲借口說要回家拿錢,卻一去不複返。當時蕭紅已經臨近產期,未婚夫這一走,所有的債務都壓到了她身上,幾乎瀕臨絕境。旅館老板說如果她無法付清欠款,便將她賣到妓院。
被逼到絕處的蕭紅,給當時哈爾濱的幾家報紙刊物寫信求助。幾家均沒有理睬她,以為是投稿者為了引起注意故意捏造的謊言,之後她又給《國際協報》的編輯裴馨園寫求助信,曆數她這些日子以來的遭遇,如何逃出家門,如何被未婚夫拋棄。裴馨園看了她的求助信很受震撼,可是編輯們又沒有足夠的錢財將她救出來,隻好用些小錢來接濟她的生活,並給她帶去一些讀物。
蕭軍,原名劉鴻霖,是遼寧鄉下一個細木工的兒子,1925年考入張學良辦的陸軍講武堂,之後漸漸開始文學創作。他於 1932年初來到哈爾濱,當時是《國際協報》的撰稿人,發表了些文章,日子卻也一窮二白,靠著每月 20元的稿費生活。之後,他受裴馨園之托,帶著信件和書籍走進了東興順旅館。經茶房的指點,他走到了甬道盡頭的小房子跟前。蕭紅就在裏麵。
她挺著大肚子,臉色蒼白,發絲淩亂,因生活的苦難而生出和年齡不相符的白發。在那個發黴的小屋裏,她大概更像一個可憐的女囚徒,等著死期步步逼近,而非正當華年的女子。
如果不是桌上的字畫,蕭軍可能就此別過,例行公事一般地結束慰問了。她叫住了他,開始央求他與自己聊天。他們一起談論文藝作品,談論當時的作家,蕭軍則坦言自己的愛情觀是:
“愛就愛,不愛就丟開!”蕭軍問她,桌上的字畫和詩歌是否是她的作品,她害羞地點頭。就在這聊天的瞬間,蕭軍感到訝異,這個看似羸弱的女子居然有著如此美麗的思想和堅韌的生命力。兩個年輕的靈魂像是尋到了丟失已久的另一半,緊緊地契合在一起。蕭紅向他講述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叫張乃瑩,出生於黑龍江省呼蘭縣的一個地主之家,父親張廷舉是呼蘭縣的教育局長,接受過新式教育,卻用舊式的思維來限製女兒的自由。蕭紅讀到中學之後,他便不允許她升學了,怕女兒到了大城市會學壞。
在很小的時候,張廷舉便給蕭紅安排了一門親事,是騎兵團長王廷蘭的兒子王恩甲,雙方家長還給二人訂了婚。後來,兩家商量,同意讓蕭紅繼續念書。她這才進了哈爾濱市立第一女中。
在哈爾濱讀書的日子,蕭紅第一次見識到大城市,她愛上了繪畫,立誌要做一個畫家。而她的那些女同學中,常常有人遭遇不幸,從別人三三兩兩的事跡中,蕭紅隱約預見到:未來的不幸都是來自婚姻。有同學被官員強搶去做小妾,有同學被家中安排嫁了人,從此便成了三從四德的小婦人。
這些都是蕭紅無法容忍的,她喜歡有思想的知識青年,痛恨紈絝子弟和包辦婚姻。然而,她的未婚夫王恩甲便是一個紈絝子弟,吸鴉片,惡俗,不務正業……蕭紅對於即將來臨的婚姻感到恐懼,這時候,她的一個遠方表哥陸振舜出現了。他和蕭紅一樣,是新式青年,雖然已經結了婚,卻還堅持自己的想法,痛恨包辦婚姻和家庭的羈絆。兩個人在一起談論未來,宛如知己。陸振舜去了北平,追求自己的求學理想,隨後又讓自己在哈爾濱的同學帶信給蕭紅。蕭紅不久之後就追隨他去了北平。
“張乃瑩與表哥私奔”這事兒在呼蘭縣鬧得沸沸揚揚,張廷舉在呼蘭縣有些地位,因而這事兒更讓他臉麵丟盡。
蕭紅與陸振舜在北平待了一段時間之後,由於家人的反對,很快喪失經濟來源,他們就像魯迅《傷逝》中描寫的子君和涓生,最終還是向家庭投降。如魯迅先生所說:“人生最苦痛的是夢醒後無路可走。”
蕭紅回到了呼蘭老家,被家人軟禁在福昌號屯。家族中每一個人都對她冷嘲熱諷,出走的失敗令她在這個家裏更無地位可言。每一雙眼睛都如尖刺一般,把她釘在這個封建莊園裏,不得離開半步。“九一八”事變為蕭紅的逃走提供了契機,她搭上送白菜的馬車,從福昌號屯逃出,從此再也沒有回去過。
再一次來到哈爾濱,蕭紅四處求救無門。此時,未婚夫王恩甲出現在她眼前。雖說王恩甲是個沾染惡習的紈絝子弟,可他對蕭紅卻是一片真心。二人戀人一般同居在東興順旅館,蕭紅腹中懷著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