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之前的私奔事件卻讓蕭紅在王家人心中信譽破產。當時王廷蘭已經去世,當家的是王恩甲的哥哥,他根本不承認蕭紅腹中的孩子是王恩甲的。於是拒絕從經濟上救濟她,並且勸王恩甲與蕭紅解除婚約。就這樣,王恩甲很快就不見了,留下蕭紅一個人在東興順旅館苦苦地等待他回來……蕭紅的淒慘遭遇讓原本就大男子主義的蕭軍十分感慨,默默發誓一定要拯救她。即便如此,他也無法將蕭紅從水深火熱中救出。他的貧窮讓他無所畏懼,同時也讓他失去了保護愛人的本領。他唯有用強壯的體魄去威懾他人,用最原始的方式去保護自己的愛人。在離開旅館的時候,他蠻橫地警告旅館的店員一定要好生照顧蕭紅,不許再威脅或是欺侮她。
那天她寫下《春曲》:
我愛詩人又怕害了詩人,因為詩人的心,是那麼美麗,水一般地,花一般地,我隻是舍不得摧殘它,但又怕別人摧毀,那麼我何妨愛他。
從此之後,蕭軍便常常來看她,倆人漸漸進入熱戀期。經蕭軍的介紹,一些左翼文學青年也看到了蕭紅的詩,欣賞她的文采,時常來看望她。眾人都對蕭紅的境況感到同情,卻沒有辦法幫助她脫離苦海。
於是,上天開了個口子,讓漫天大雨墮入黑龍江流域。也是這個口子,給蕭紅打開了逃出生天的契機。1932年 8月 7日夜裏,鬆花江決堤,大水開始漫入旅館內。一樓被淹沒,客人們紛紛逃到二樓。到了 8月 9日,旅館的老板也逃走了,根本無暇顧及欠債的蕭紅。大水還在繼續漫漲,蕭軍和舒群坐在租來的木劃子上接她。
在那個夜裏,如臨大敵的哈爾濱城內每個人都經曆著兵荒馬亂,或許隻有她一人心中是寬慰的。一場大水衝走了所有前債,給她的生活打開了新的入口。在經曆了一次又一次的逃離之後,她總算是獲得了自由。這個中國的娜拉終於出走成功。
愛君筆底有煙霞
愛君筆底有煙霞,自拔金釵付酒家。修到人間才子婦,不辭清瘦似梅花。
這是晚清才子張船山的妻子林佩環寫的詩,表明自己一片芳心托付給張船山這樣的才子,即便是受苦倒貼也在所不辭。這詩用到彼時的蕭紅與蕭軍身上恰到好處。
比起還有金釵可當、有酒菜可食的林氏與張船山,蕭紅與蕭軍可以說是真的一窮二白。蕭紅的散文集《商市街》記錄著這段時光的點點滴滴,每一篇都寫滿饑餓和寒冷。
蕭紅逃出東興順旅館之後寄住在裴馨園家中,不久,蕭軍也住了進來。因為寄人籬下,難免覺得不習慣,蕭紅又十分寡言,這一點令裴馨園的家人覺得她十分難以相處。於是蕭紅幹脆每天上街壓馬路,一邊等蕭軍回來。挺著大肚子的蕭紅與蕭軍在大街上手拉手,恩恩愛愛地招搖過市,令裴馨園一家十分難堪。
當時人們的思想很保守,再加上蕭紅之前的遭遇,她在家中就一直被誤認為是私生活放蕩的女子,裴馨園自然也覺得難以接受,於是在路上碰到二人也是冷眼,甚至不應他們的招呼。蕭軍是自尊心很強的人,他以為是經濟關係導致他遭到裴馨園的冷遇。
不久,蕭紅的預產期到了,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滾,蕭軍到處借錢卻毫無收獲,於是裴馨園給了他一塊錢,這錢隻夠他雇馬車的。蕭紅住進了哈爾濱市立醫院,生下來一個女嬰,本身就十分孱弱的她因此又大病一場。
因為無力支付住院費,醫生們對她十分冷漠,也不給她醫治。蕭紅受不了醫院中的種種冷眼,對蕭軍說要出院。蕭軍安撫她,安心養病,自己又跑去找醫生理論,醫生隻是以庶務作借口,說不支付住院費就不給她看病。蕭軍一怒之下在醫院中大鬧一場,拚了命地要醫生給蕭紅醫治。醫生欺軟怕硬,看到他這個架勢便都乖乖地就範了。
之後,為了躲避庶務追款,蕭軍從窗戶中跳進病房來看望蕭紅。蕭紅生下了女嬰,卻從不敢看她,害怕自己一旦看到了孩子便母性大發,不再舍得離開她。可是此時的蕭紅蕭軍連自己都無法吃飽穿暖,又如何養活一個初生嬰兒呢?於是,這個孩子不久便被送走。這是蕭紅第一次看著自己的孩子離開。這個在愛情途中總是顛沛流離的女人擁有最純真的母性,卻一再失去發揮它的機會。
在朋友們的資助下,蕭紅終於得以出院。他們離開了裴家之後,便暫住在歐羅巴旅館。五角錢一天的鋪蓋他們不租,六角錢的夜飯他們也不包,多花一分錢,他們都是付不起的。蕭軍在報上登了免費的求職廣告,說自己可以做家庭教師,教國文、武術。於是不斷地有人登門,有人問能不能教《莊子》,有人說,想學武術強身健體,也有人看到他們窮酸的境況便扭頭就走。
就這樣,兩人憑借著蕭軍的零碎收入勉強度日。蕭紅這個原本家境優越的小姐此時又一次感受到生活的艱難,她成為別人的妻子,卻依舊是小姐的心態,不會持家,更無家財可以供她精打細算的。這時候,維持生活憑的是耐力。他們日日在牙尖上省食,蕭軍出門工作,喝一口茶便走,雖然等一下要教武術。蕭紅躲在小房間中,聽著屋外的市聲,嗅著別人的食物香氣,艱難地捱著。她看到街上乞討的乞丐,想到了自己其實與他們無異。“列巴”圈掛在別人的門上,她甚至想到了偷,經曆了幾次心理鬥爭之後,還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