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端木常常回到房間,發現幾張寫了字的紙,便明白是蕭紅來練過字了。“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蕭紅反反複複地寫這首古詩,還特地將最末一句多寫了幾遍。她對端木的情感一直令人猜測,到底是因為與蕭軍走不下去了,隨手抓來的一根救命稻草?還是久逢甘霖,終於遇到傾心的人呢?
這首詩是端木後來的妻子鍾耀群記錄在《端木與蕭紅》一書中的故事,若是這故事成立,那麼想必蕭紅對於端木的情感也是早就萌芽了。
1938年,蕭紅蕭軍一行人趕赴臨汾,去正在組建的民族革命大學教書。在此,蕭紅遇到了丁玲,並且一見如故。
蕭紅和端木的親近,漸漸讓蕭軍起了疑心。他與蕭紅大吵,在人前說端木軟弱無能,還要與端木決鬥。與蕭紅打架之後,他便一腳踹開端木的房門,質問他蕭紅的去處。他的大男子主義簡直是野人一般,而端木則站在他的對立麵,像個女孩子一般靦腆,又對女人十分地尊重。
後來,蕭軍在臨汾與蕭紅分別,去前線追求他的夢想。蕭紅沒有同去,一來是因為感情早已走到了盡頭,她沒有辦法再繼續偽裝下去。二來,蕭紅的政治立場從來都是堅定的,她是一個左翼作家,也僅此而已。她不會讓政治來圍困她的自由,如她所說:“作家不是屬於某個階級的,作家是屬於全人類的。現在或是過去,作家寫作的出發點是對著人類的愚昧。”上世紀 30年代在上海,眾星捧月圍著魯迅的青年裏,蕭紅無疑是最得其真傳的,因而也是魯迅最喜歡的一位。
在重慶期間,她還拒絕了去當大學教授的機會,認為教學會使得她的文章刻板、有學究氣。她自詡為《紅樓夢》中的癡丫頭香菱,夢中都在寫作。這樣一個人,自然不會成為政治的俘虜,自由才是她的追求。
蕭紅回到武漢之後,與端木結婚,腹中懷著蕭軍的孩子。他們的結合在朋友眼中十分的不堪,幾乎沒人承認他們是結婚,有些朋友甚至與他們斷絕聯係。蕭紅百年之後,亦無人替端木說話。在那些文人朋友的筆下,這是一個自私、懦弱、沒有擔當的男人。
1939年,武漢也漸漸受到了日軍的侵襲,二人決定去重慶。端木與友人先走,留下大肚子的蕭紅踽踽獨行。她不無悲戚地說:“我總是一個人走路,從前在東北,到了上海後去日本,從日本回來,現在到重慶,都是我自己一個人走路。我好像命定要一個人走路似的……”
這句蒼涼的獨白好像是她這些年的寫照:戰火從東北燒到南方,又從南方燒到內地,她也就一直被這火驅著趕著,一路流離。
在重慶,不停地顛簸使得她腹中的孩子流產。這一次,她有能力養育,卻沒有機會生下來。
1940年,內地戰事吃緊。端木和蕭紅剛好為香港的一些報刊寫文章,便想著去那邊躲躲。於是與端木一同前往香港。來到香港之後,二人住在狹窄的小屋裏,一張桌子,相對而坐,終日辛勤寫作。
蕭紅的身體漸漸垮了,她被勸住進了跑馬地養和醫院。在此之前,東北作家群中的一個年輕人也來到了香港,他叫駱賓基,是陪伴在蕭紅身邊最後的人。
蕭紅入院後,香港的戰況也逐漸危急,為了幫助蕭紅和端木二人,駱賓基放棄了回到內地,而是留在了香港,照顧左右。
蕭紅住院的這段往事日後成為了一段謎案,駱賓基在《蕭紅小傳》中斥責端木的離去,將蕭紅一人拋在醫院裏,而端木卻以外出求救為理由來為自己辯護。不管其中實情如何,想必在蕭紅最後的歲月裏,對端木都是失望的。她曾經對駱賓基說:“如果蕭軍在重慶,我給他拍電報,他還會像當年在哈爾濱那樣來救我吧。”對蕭軍的眷念,不過是來自於對端木的失望。在她的遺囑中,《生死場》的版權給了蕭軍,《呼蘭河傳》給了駱賓基,《馬伯樂》給了張秀珂,唯獨端木未曾分到半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