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碧城早早地瞅到了先機。一次,她準備隨一位相識的方太太一同前往天津,希望在這個開放的大城市裏找到深造的機會。舅舅知道她的打算後,卻狠狠地責罵她一番,認為她的行為有違婦道。由此可見,在寄居的這些年裏,呂碧城的生活應該過得十分壓抑,與她所希冀的自由相去甚遠。
這一時期的呂碧城,寄人籬下,親曆著女子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目睹喪權辱國的清政府和低聲下氣的外交……她心中埋藏著很多“不合時宜”的疑問,亟待回答。
或許是傳承著父親的那份耿直,也或許是時勢造英雄,呂碧城的骨子裏奔湧著不甘現狀的血液,性格更是倔強果敢。在被舅舅責罵之後的第二天,她便獨自踏上了前往天津的火車。呂碧城寄人籬下的生活本就如履薄冰,這一去,更是與從前那種生活一刀兩斷。二十歲的呂碧城走得負氣,並未有過周全的考慮,況且那個時代也沒有過多的空間場合容得下女性。這一次,她賭的全是運氣。
火車轟隆隆地向前行駛,沿途風景如碎片一般消失在眼底,斑駁凋零。少女呂碧城心中忐忑不安,目的地是一個陌生而神秘的地方,她不知道前方在等待她的是什麼,而那裏是否有她正在尋找的光明。不過,呂碧城心中唯一可以篤定的是:從她腳下迅速穿過的是糟糕的過去,也是一個時代的廢墟。她要狠狠地拋棄它們,痛快地去尋找自己的未來,一個獨立女子的未來。
問何人女權高唱
若說二十歲之前呂碧城遭遇的都是世態炎涼,那麼二十歲之後的她則一路貴人不斷。
從塘沽到天津的火車上,呂碧城遇到了天津佛照樓旅館的老板娘,二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在抵達天津之後,呂碧城無處寄身,便住在她家中。那時候,像她這樣孤身外出謀生的女子簡直是鳳毛麟角,即便是到了民國,很多女子從家中逃出來以後也會遭受種種障礙。娜拉出走之後,生計一直是最大的問題。
無奈之下,呂碧城給當時住在《大公報》報館的方太太寫信求救。這封信陰差陽錯地被當時的《大公報》總經理英斂之看到,他被信中俊逸的字跡和斐然文采所吸引,立即回信細問呂碧城的境遇。幾回書信往來讓英斂之對這個奇女子大為讚賞,在那樣的年代,如呂碧城這般才情和見識實屬罕見。
英斂之邀呂碧城到家中做客,由妻子作陪。當日,呂碧城寫下一首《滿江紅·感懷》,令英斂之大為激賞:
晦暗神州,欣曙光一線遙射。問何人女權高唱?若安達克。雪浪千尋悲業海,風潮廿紀看東亞。聽青閨揮涕發狂言,君休訝!幽與閉,如長夜。羈與絆,無休歇。叩帝閽不見,憤懷難瀉。遍地離魂招未得,一腔熱血無從灑。歎蛙居井底願頻違,情空惹!
這首《滿江紅》與嶽飛的那首名篇有異曲同工之妙,皆是悲憤感懷之作,有大胸襟。這一首詞雖氣概豪放,絲毫沒有閨閣氣,而其中意蘊卻又是呂碧城式的,發源於楚辭和佛經,彌漫著一種近乎宿命感的玄意。
英斂之從中不僅看到了呂碧城的才情,還相中了她的抱負,之後便做主邀請她來《大公報》工作。就這樣,出走之後的呂碧城不僅做到了自立,還成為近代第一位女編輯。
《大公報》是呂碧城實現抱負的第一站。1902年,滿族正黃旗人英斂之在天津創辦《大公報》,以“開風氣,牖民智,挹彼歐西學術,啟我同胞聰明”為宗旨,企圖一掃文壇鬱鬱之風氣,啟發民智。英斂之出身貧寒,早年混跡於行伍,後又皈依天主教。他是維新思想的擁躉,提倡君主立憲製。一直以來,他都以鬥士的形象現身於曆史舞台。英斂之憤恨時局的黑暗,因而以筆為戎,抨擊時弊。而《大公報》正是他親手搭築的陣地。慈禧太後垂簾聽政後,他甚至作文要求慈禧“歸政”,其膽識可見一斑,不亞於當日討伐武則天的駱賓王。
呂碧城的到來,給《大公報》帶來了一個活字招牌,英斂之曾經呼籲的廢除裹足和女性權利如今有了個更加名副其實的代言人了。呂碧城最初是在報上發表詩詞,以才女之名為人所知,所謂的才情也都還是囿於文學的範疇。漸漸地,她開始關注女權,寫一些呼籲女性解放的文章,在當時的女界大放異彩。她還寫詩作詞,痛斥侵略者與清王朝,是不折不扣的愛國詞人。英斂之稱讚她:“碧城能辟新理想,思破歸錮蔽,欲拯二萬萬女同胞,複其完全獨立自由人格。”
然而,由於社會和曆史的局限性,女界的覺醒尚未形成風潮,女子所鑄造的傳奇也遠遠沒有民國時期那麼多。呂碧城的成名是走在時代前麵的,正是因為這種超越時代的覺醒,令她腳下的道路變得更加艱難,她的名聲之下往往也有些無可奈何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