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所指雖然隱晦,但意思卻很清晰,多指向秋瑾。在呂碧城眼中,秋瑾的“不讓須眉”是自卑的,她對於男性近乎癡狂的模仿恰好反映出性別上的自卑。呂碧城認為,性別生來就有差異,男子的剛強是值得頌揚,女子的靈秀亦是一種美,無須爭個高下。即便是今日,在男女差別這一點上,很多人依舊無法正視。而呂碧城一百年前就已明晰這個道理,實在是智慧。
雖說二人見解不一,卻依舊相互尊重,算不上密友,卻也維持著淡如水的君子之交。秋瑾遠渡扶桑之後,呂碧城在《大公報》上刊登她的來信文章,也作《敬告中國女同胞》等文章。作為清末最有氣概和風度的兩位女子,呂碧城與秋瑾隔海相望,一文一武,譜奏出一曲末世女子傳奇。秋瑾去日本之後便開始投身革命,回國之後發動起義,而後就義。她未能活到中華民國建立的那一日,實在是一大憾事。
呂碧城與秋瑾並未有過深入的交往,然而,她曾經在報上刊登過秋瑾的“反動”文章,這一點就足夠讓她下獄了。因此,秋瑾逝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呂碧城“亦為驚弓之鳥矣”。不過,對於這位女義士的膽識和氣魄,呂碧城還是十分欽佩的。後來,她路過杭州西泠秋瑾墓之時,曾經有感而發,作詩悼念這位故交:
鬆篁交籟和鳴泉,合向仙源泛舸眠。負郭有山皆見寺,繞堤無水不生蓮。殘鍾斷鼓今何世,翠羽明璫又一天。塵劫未銷慚後死,俊遊愁過墓門前。
高處的孤獨
秋瑾就義之後,“驚弓之鳥”呂碧城之所以能幸免於難,還多虧了袁世凱的保全。呂碧城曾經在袁世凱家中做家庭教師,深得袁世凱青睞。而“皇二子”袁克文更是對這位文采飛揚、貌若驚鴻的女子青眼有加,將她引為知己。
袁克文是袁世凱的二兒子,儀表俊逸,又頗有些才氣,詩詞戲曲收藏,四大皆通,也都有小成,對書法最為在行。他是與呂碧城唱和的雅士之一,文字場上一來二往,有些藍顏紅顏的意思。可是,呂碧城眼光何其老到,一早就看清他那些小才氣下的貴公子做派,知他揮霍無度,風流成性。於是向友人評說,這位知己也不符合自己的擇偶觀,隻是個在風月場裏依紅偎翠的主兒。
果不其然,袁克文有名分的妻妾五個,死後更有上千妓女為其送葬,其排場聲勢不亞於寫“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柳三變了。而他先是入青幫,混了個大字輩,平日裏拿著父親的錢揮霍,揮霍完便了,雖說行事荒唐,可為人倒也磊落,平生事能寫出一本流光溢彩曲折跌宕的小說了,不過這絕非是呂碧城的那杯茶。
呂碧城終身未嫁,緋聞卻沒少有過,先是提攜她的英斂之,又是袁克文、費樹蔚、李鴻章之子李經羲等人,都是名流,卻無一入得她法眼。呂碧城曾揚言:“予生平可稱許之男子不多,梁任公(啟超)早有妻室,汪季新(精衛)年歲較輕,汪榮寶(國會議員)尚不錯,亦已有偶。”
如此口吻,也隻有呂碧城敢說了。不過,這看似孤高的宣言,實際上就是呂碧城的心聲。她對配偶的要求是文學水平,她曾經說:“我之目的不在資產及門第,而在於文學上之地位。因此難得相當伴侶,東不成,西不合,有失機緣。幸而手邊略有積蓄,不愁衣食,隻有以文學自娛耳!”
呂碧城在詞壇的地位很高,被推崇為“李清照後第一人”,而樊增祥對她的詞作評價則是“漱玉猶當避席,斷腸集勿論矣”。被詞名掩蓋的詩文雖然沒那麼有名,在當時卻也佼佼。而她對白話文寫作又向來持反對態度。如此自負和地位,幾乎讓她自絕前路。
另一方麵,呂碧城向來宣言女權,對納妾等行為十分不恥。光是這一點,恐怕她就將很多已婚男士和風流公子排除在外了。這個獨身女子的愛情向來是人們關注的熱點,可有趣的是,作為一位新女性,呂碧城卻十分推崇包辦婚姻,認為包辦婚姻中父母會為子女考慮周詳,可以促成踏實可靠的婚姻。
且不論少時被退婚的遭遇給呂碧城留下的陰影有多深重,隻看她一生的成就就足以讓很多男子退避三舍了,王熙鳳的幹練讓賈璉找不到位置,李清照的才華令趙明誠找不到位置。在傳統社會裏,男尊女卑,因而女子無才便是德,呂碧城的“才”顯得有些紮眼了。
對於那些與呂碧城唱和往來的才子們來說,歡場上逢場作戲不難,偶爾也要醞釀些情緒來裝點文字。可待那墨跡凝涸,又有多少情意可以不退場?這世間,向來情比紙薄。
無論愛情是否曾經在他們身上上演過,呂碧城和英斂之之間一直都有著不得不說的故事。英斂之比呂碧城大十幾歲,邂逅呂碧城之時,已經有了妻室。然而,二十歲的呂碧城,姿容曼妙,又氣質逼人,一身才氣更是令英斂之的妻子自慚形穢。那日,呂碧城走後,英氏在書桌邊寫字,還向英斂之提出要去北京讀書。
而英斂之呢,他雖然明白自己所處的身份和境況,卻也忍不住心猿意馬,對這位才貌雙全的女子生出愛慕之心。誰知,這種愛慕在今後的共事生涯中漸漸消磨了。倔強的呂碧城和固執的英斂之,一遇到分歧便各不讓步,久而久之,也就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