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主要的分歧可能還是來源自不同的政見。英斂之是滿人,一直主張君主立憲製,是革新派。他對清政府有著天真的同情和信任。而呂碧城的思想則比較尖銳,她早已看清清政府的無能和腐敗,因而政治主張也比較前衛。呂碧城曾經在《予之宗教觀》中提及與秋瑾分歧,她解釋道:“予持世界主義,同情於政體改革而無滿漢之見。”對於秋瑾信奉的舊三民主義,她尚且覺得局限太大,道不同不相為謀。那麼,在她看來,英斂之的君主立憲之說自然更加迂舊陳腐。
此外,英斂之的見識比較守舊,反對女子著裝豔麗,還在報上登文勸誡。這可直接觸怒了呂碧城。她的服裝打扮向來與人殊異,生活也比較奢侈。她曾經穿過孔雀裝:頭戴孔雀翎,衣裙類似西式,顏色漸變,到裙擺處幻化作五彩的雀屏。如此奇裝,比張愛玲要早了幾十年。女子本身就愛美,而呂碧城個性特立獨行,又最推崇女性美,不認為穿得花哨就似妖似魔。英斂之在報上的謾罵勸誡,看似無關痛癢,卻字字朝她擲來,怎能不令她盛怒?
之後,英斂之在日記中寫:
“碧城因《大公報》白話,登有勸女教習,不當妖豔招搖一段,疑為譏彼。旋有津報登有駁文,強詞奪理,極為可笑。數日後,彼來信,洋洋千言分辯,予乃答書,亦千餘言。此後遂不來館。 ”
在此之前,呂碧城的二姐呂美蓀因為北洋女子公學的事務來到天津,常常出現在英斂之的視野裏。她的名聲雖不如呂碧城那麼響亮,卻也十分出色了。當時有“淮南三呂,天下知名”之說,指的就是呂碧城和大姐呂惠如、二姐呂美蓀。
呂美蓀的到來,使得英斂之對呂碧城更加冷淡,他似乎找到一個更加溫順的對象去關懷憐愛。呂氏姐妹中,坤秀與惠如逝世較早,晚年獨剩呂碧城與呂美蓀還在人間。而呂碧城卻與她,曾揚言“不到黃泉,勿相見也”。姊妹反目,多少有些是因為英斂之的緣故。
然而,呂美蓀之後忽然嫁人,卻未曾告訴過英斂之,他因此憤怒了好長一段時間。不過呂美蓀終究不是呂碧城,不會一味地針鋒相對,兩人不久又重歸於好。
除卻這些私人間的恩恩怨怨,英斂之還是心平氣和地欣賞呂碧城的才氣,他編印《呂氏三姊妹集》,對這三姐妹都是讚揚有加。
英斂之對呂碧城有知遇之恩,是一手將她的名字推向全國乃至世界的良師兼益友。且不論他們之間是否曾經有過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情愫,英斂之都是呂碧城人生中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記。
素手先鞭著何處
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袁世凱任臨時大總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或許是一個光明的時刻,曾經在袁家擔任家庭教師的呂碧城自然更不例外。一直以來,袁世凱都十分欣賞她的才幹,呂碧城之所以能掌管北洋女子公學還多虧袁世凱的提拔。秋瑾死後,更是多虧了袁世凱的保全,她才能幸免於難。
因此,袁世凱要任命呂碧城為秘書的時候,她有什麼理由可以拒絕?對於滿腔抱負的呂碧城來說,總統秘書這個職位就是最好的機會。
然而,擔任總統秘書的三年裏,呂碧城逐漸發現現實並不如預想中那麼順風順水,袁世凱企圖稱帝的野心也逐漸暴露。1915年,袁世凱準備複辟,對政治心灰意冷的呂碧城辭職南下,定居上海。
這時候,她作過一首《浪淘沙》,以遣悲懷:
百二莽秦關,麗堞回旋,夕陽紅處盡堪憐,素手先鞭著何處,如此山川。花月自娟娟,簾底燈邊,春痕如夢夢如煙,往返人天何所住,如此華年。
呂碧城最終在青燈古佛前了結一生,是她畢生最大的謎。在一些觀點中,人們往往以童年陰影、情感挫折等等來剖析她遁入空門的原因,我卻不敢苟同。在大多數人眼中,無論呂碧城有多麼大的成就和膽識,他們還是會以小女人的心態來揣度她的人生。
其實,我認為,在呂碧城的一生中,有一樣東西要比愛情更值得揣摩,那就是她的抱負,她做事的立足點很高。如張愛玲那般,愛恨都無關他人,烽煙四起也不過是為了傾城一戀。在她那兒,一切最宏大的東西都可以變得渺小而無所謂,私人到極致,而呂碧城則全然是另一個極端,從最初《大公報》發出的那一聲“問何人女權高唱”的呐喊,她的一生就不再隻是為生計疲於奔命,或是在情愛場上卿卿我我,她把自己給了那些宏願,可這時運並未給她放手一搏的機會。
那天,當她從新華宮中緩緩走出的時候,步履應該沉重如灌鉛吧。因此,才會有“素手先鞭著何處”,“往返人天何所住”的無奈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