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玉是個感性到極致的女子,全身毛孔裏都呼吸著情感。正是因著這份敏感,她能將各種人物演得入木三分。對張達民這個初戀情人,她犧牲過很多,是迫於無奈的求生之舉,也是實實在在地發乎情。她的愛是盲目的,亦是軟弱的,就像她愛張達民,一心想與他結婚,卻未曾考慮過這樣的感情能持續多久。她的思想還是傳統的,以為結了婚就是最終的歸宿,卻不知這婚姻道上步步都是險境。
成名後的阮玲玉,隱瞞了很多真相。她知道,自己要在外麵立足,必須得有清白良好的背景。“同居”這個字眼,在當時來看,已經是齷齪不堪了。既然她已經失去了清白的名聲,便隻好隱藏那份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卑微出身。
阮玲玉在明星和大中華的時期,拍過一些戲,演的都是妓女之類的墮落形象,她在銀幕上煙視媚行,大多都是弱而不爭的角色。此時的她,恐怕也是男人們最喜愛的樣子。可以握在手心,又不會飛出去。
此時的她,有些小名氣,卻一直是不溫不火,而阮玲玉有更高更遠的追求,她的演藝生涯絕不會止步於此。
在崇德女中讀書的時候開始,阮玲玉便十分地愛讀書。而她一生中引為聖經的枕邊書則是《鄧肯自傳》。
伊莎多拉·鄧肯,美國現代舞創始人。她反叛以古典芭蕾為代表的傳統舞蹈,認為那樣的舞姿是僵硬的,違背人性。鄧肯從自然中尋找靈感,奔騰的海洋,搖曳的樹枝,一切從自然中顯現出的美感都是她的老師。她披著薄如蟬翼的紗衣,赤腳登上舞台,用最美麗的女性身體來闡釋自由的涵義。這些,都令阮玲玉十分著迷。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鄧肯算是阮玲玉的藝術導師和精神偶像。她那栩栩如生的演技,或許就是從鄧肯身上找到的靈感:以自然為師,從生活中汲取養分。
鄧肯一度用荒唐的私生活來抵製世俗,放逐自己的情感,在一個又一個情人中間穿梭……她的一生就像是一場盛大的行為藝術,深深地影響著這位中國女星。
阮玲玉曾經說過,演員都是瘋子。她甚至揚揚得意地補充,我就是這樣一個瘋子!
阮玲玉和鄧肯,在很多地方都頗為相似,比如說貧窮的出身,非科班的從藝背景,還有流淌在血液裏的悲劇性……悲哀是真的,淚是假的
阮玲玉終究不會成為鄧肯。鄧肯的悲劇性是藝術的悲劇,從古希臘雕塑裏抽出的宏大體悟,是雲垂海立、孤絕於世的。因此,她被人們稱為“地母”。而阮玲玉的悲,是生活的刀鋒從肌膚上碾過,一寸寸地淩遲,然後失血而亡。這是一種緩慢而殘忍的切膚之痛。
在明星和大中華期間,阮玲玉的作品多是通俗影片,雖然演技絕佳,卻很難塑造出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1930年,阮玲玉加入聯華,這個選擇將她推向演藝生涯的高潮。
聯華的創作團隊十分厲害,導演中著名的有卜萬蒼、吳永剛、孫瑜、蔡楚生,編劇有田漢、夏衍等人。而阮玲玉的到來,更是如虎添翼。他們決心改變她以往的戲路,讓世人看到不一樣的阮玲玉。
阮玲玉在聯華的第一部作品是《故都春夢》,飾演一名歌妓。而同年的《野草閑花》中,她又搖身一變,成為純真無瑕的賣花女。極大的反差,讓世人看到兩個極端的阮玲玉,她的名聲也因此大振。
聯華在上世紀 30年代的旗號是“複興國片”,一批進步青年幹勁十足,拍攝了一大批具有新思想的影片。在左翼電影運動影響下,阮玲玉也開始接受這種思潮。1933年,她接拍《三個摩登女性》,在片中飾演一名新式女性。這是她第一次接觸這樣的角色,獨立、自主、有革命覺悟。
如果說,阮玲玉曾經塑造的那些弱者都是來自她的親身經曆。那麼,從《三個摩登女性》開始,她開始塑造一些她“做不到”的人物。
自此之後,她演過紗廠女工、手工藝人、女教師、娼妓……諸多階層的女性角色,她都演過。有文化的,沒文化的,墮落的,可憐的,革命的……借著這些身份,她口中發出了很多呐喊:“不做亡國奴”,“我要活”……《聯合畫報》寫阮玲玉:“各名導言,演員拍戲時,重拍最少者,女為阮玲玉。阮玲玉拍戲極能領略劇中人物地位,臨搖機前,導演為之說一二句,即貫通理解。拍時,喜怒哀懼,自然流露:要哭,兩淚即至;要笑,百媚俱生。甚有過於導演所期望水準之上者,此密斯阮之所以獨異於人也。”
1934年的《神女》是阮玲玉演藝生涯的極致,亦是中國默片的巔峰之作。阮玲玉這次扮演了一個母親,亦是一個娼妓。她為了養活孩子,不得不做著卑賤的工作。在生活中屢次受挫,處處被殘害。她用豐富的肢體語言和情感,讓觀眾感受到了彌漫於整個時代中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