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但凡偉大的伶人都是悲劇的。他們活過了太多次,也死過太多回,因而忘了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就像莊生曉夢迷蝴蝶,是大悟,亦是迷茫。
阮玲玉演戲很賣力,她一直用心去體悟她要演的角色。她要演悲傷不是流於表麵的兩行淚珠,她要演憤怒也不是歇斯底裏的怒吼。她每一次都是認認真真地將角色活過一遍。然而,時代待她不好,讓她在銀幕上自殺過十幾次。
每死過一回,她都像是重生。然而,一回到家中,她又要擺出最完滿的笑容,忍受著唐季珊高高在上的態度,玩物一般邀寵……她曾經對朋友說:
“張達民把我當作搖錢樹,唐季珊把我當作專利品,他們都不懂得什麼是愛情。”
說這話的時候,她已經不再那麼迷戀唐季珊了。她開始看清這個茶商朝三暮四的性情,甚至開始發現他與舞女梁賽珍有染。唐季珊的獸性也開始漸漸顯露出來,他曾經對阮玲玉大打出手,出言辱罵,毫無初相遇時的紳士態度。
而張達民呢,他與阮玲玉分手,行的是流氓手段。死纏爛打,絕不分居。最終,二人達成協議,阮玲玉付給他每月一百元錢。
她此時有些怨恨自己,恨自己沒有膽量離開唐季珊,也無能力擺脫張達民。然而,最終讓她步入絕望穀底的,並不是這兩個無恥的男人,而是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又遇到了她以為是好男人的蔡楚生。
蔡楚生 1931年加入聯華,他 1934年憑借《漁光曲》成為第一個在國際上獲獎的中國導演。不過,在他剛剛入聯華的那幾年卻多次受到阮玲玉的“冷眼”。他初出茅廬的時候幾次向阮玲玉約戲,都被拒絕。因為他此時名不見經傳,而阮玲玉已然大紅大紫,是聯華的台柱子。她視演藝事業為生命,不能讓一個毛頭小子壞了自己的聲譽。
而在蔡楚生名聲打響之後,他卻還沒忘掉這個曾經“瞧不起”自己的女明星,繼續找她約戲,阮玲玉也立馬答應,而這出戲就是《新女性》。
《新女性》的故事以明星公司的演員艾霞的事跡為原型。她是當時著名的作家明星,不僅戲演得好,還會寫詩作文。曾經自己編劇演出《現代一女性》,將影壇才女的美名推向高峰。然而,這樣一個現代女性卻一直情路坎坷。她少女時代反抗包辦婚姻離家出走,之後又愛上有婦之夫。最終,她因為愛情的背叛而吞煙自殺,是中國第一個自殺的女明星。艾霞的觀念極其大膽,臨終道:“生活是痛苦的,現在我滿足了。”
對於阮玲玉來說,這樣一個人物,無疑是她的寫照。而艾霞的膽識,卻是她所欠缺的。
在演完那場自殺的戲之後,阮玲玉久久地不能平靜。她在鏡頭前難以自控,釋放被積壓在心中很久的情感。
蔡楚生揮手,讓工作人員散場。他坐到阮玲玉旁邊,看著這樣一個脆弱而敏感的女子,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許久,阮玲玉終於從戲中走出,她抬頭對蔡楚生說:“我多麼想成為這樣的一個新女性,能夠擺脫自己命運的新女性,可惜我太軟弱了,我沒有她堅強。”
阮玲玉向蔡楚生說出這一句,既是內心剖白,也是求救信號。
蔡楚生的出身與阮玲玉頗為相似,他隻讀過幾年私塾,在片場摸爬滾打許多年,最終登上了導演的位子。他的作品裏同樣充滿著對於貧苦人民的悲憫。相似的生活經曆,讓阮玲玉不由得對他心生好感,向他傾訴心中的苦悶。
如果單單看蔡楚生這個人,他的確算是個好男人,性格穩重,事業有成。隻可惜,他們站在了不同的位置,這段姻緣注定無法善終。當時蔡楚生在家鄉有妻兒,而阮玲玉與唐季珊同居,與張達民糾纏不清,小報上早就將她的名聲攻擊得一無是處。那還不是一個可以靠緋聞炒作的年代,蔡楚生缺少後台,他不敢輕舉妄動,因此對這段感情的態度也一直曖昧不明。
直到有一日,阮玲玉忽然來問他:“你願不願意帶我走?”
那時候,阮玲玉忽然遭遇了一個案子,她接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傳票,很快就要出庭了。這個案子本身是由張達民引起的,他三番四次地去向阮玲玉要錢,阮玲玉為了擺脫他,就全部答應了。然而,他要價越來越高,令唐季珊吃不消,於是拒絕給錢。未得逞的張達民又耍流氓手段,汙蔑阮玲玉與他分居的時候,偷了張家的東西。而這些錢都給了唐季珊。
阮玲玉一直覺得自己是清白的,好聲好氣地登報,聲明自己與唐季珊經濟獨立,也並沒有偷張家的東西。
而唐季珊卻受不了張達民的糾纏,以“虛構事實,妨害名譽”的罪名把張達民告上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