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的死留給母子倆的除了綿綿的哀愁,就是累累的債務。為了還債,瑪利婭隻得早出晚歸地幹活。克裏斯蒂咆,就留在家中與玩偶們為伴。好在他早已習慣於孤獨了。在孤獨中他可以盡情幻想,飄浮在自己的天地裏。
瑪利婭的鄰居中有位牧師的寡婦邦克弗洛德夫人,和她的小姑子住在一起。
那位死去的牧師是個詩人,他的紡紗歌在民間流傳甚廣:紗錠格格作響,紡車在轉動,
紡紗歌開始演唱,
青年唱的歌兒很快會成為
心靈的樂章。
受了牧師的影響,兩位老太太也很愛好文學,有一定的藝術修養。正是在藏書甚豐的邦克弗洛德夫人家中,他第一次接觸了莎士比亞的戲劇。在池塘中飄浮的莪菲莉婭,在曠野中舉手向天的李爾王,以及那些格鬥、流血、密謀的場麵,極大地震動了他幼小的心靈。
瑪利婭開始擔心她的孩子了。克裏斯蒂成天呆在屋子裏,不是擺弄那些玩偶,就是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嘴裏還念念有詞的。孩子該不會出了什麼問題吧?她腦海中閃現出鞋匠那蒼白的麵孔。
克裏斯蒂並沒有覺察到母親的不安。他正興致勃勃地沉浸在自己編戲的激情中呢。他的第一部作品的主人公起名為阿波爾和艾麗薇拉,他倆曆盡磨難,雙雙自殺。劇中還有一個隱士和他的兒子也愛上了艾麗薇拉,最後在她的墳頭殉了情。
自殺的人物未免太多了點,不過在克裏斯蒂看來,一出戲中死的人越多,就越有趣。他得意洋洋地拿著這部完美的劇本去街坊們那兒朗誦。鄰居們紛紛表示讚賞,寫劇本可是件高深莫測的事兒!唯有一位大媽,撇著嘴說這完全是胡鬧,不如叫它《鱸魚與鱈魚幹》罷了。這句掃興的俏皮話讓克裏斯蒂好幾天提不起勁兒來,在母親的安慰之下,他才又著手寫了一個新的劇本。為了使他的國王和皇後說的話高貴而符合身份,他弄到本外語詞典,從中摘錄了好些詞兒。於是當他的皇後搖起羽毛扇,嬌滴滴地與紳士們交談時,談出的就全是些非常深奧的外國話了。
在家中編著劇本,玩著木偶,克裏斯蒂的日子過得何等逍遙自在。他真希望時光就此停滯,他可以永遠把自己的白日夢做下去。可瑪利婭並不這麼想,孩子大了,也該去見見世麵,受點磨煉了。她安排克裏斯蒂去織布廠做工。
在織布廠幹活的許多工人都是德國人。他們愛開些粗俗的玩笑,借以忘卻身體上的疲勞。克裏斯蒂一進廠,就以優美高亢的歌喉博得了他們的歡心。他一唱歌,工人們全部放下活兒凝神靜聽。至於分派給他的那一點任務,當然就由旁人代幹了。可惜好景不長,他很快就成了別人取笑戲弄的對象。幾個工人抓住他的胳臂和腿,說他根本不是男孩,而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姑娘!克裏斯蒂又哭又叫,好不容易才逃回了家。從此他再也不去那家工廠了,母親隻得將他送入貧民學校。
貧民學校裏講授的課程有宗教、寫作和算術。挪威人維爾黑文負責講授《聖經》。他的課上得十分生動,聽他講話,牆上畫中的那些《舊約》人物好像都活了起來,在教室裏走來走去。凝視著這些美麗鮮豔的畫兒,克裏斯蒂能一連幾小時呆著不動,沉迷在自己的想象中。有時,他還向同學們講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萬萬沒想到,由於他善編故事,又有去紳士們家中做客的習慣,他從此成了街頭頑童嘲笑忌妒的目標。他一上街,一群孩子就衝他大叫:“瞧,了不起的劇作家來啦!”克裏斯蒂隻有急忙跑回家,哭著躲在牆角向上帝求助。他深深體會到,人對待自己的同類有時會多麼殘酷。
這期間,家中的氣氛也沒有那麼親切了。瑪利婭又一次結了婚。繼父是個年輕的鞋匠,名叫尼裏斯·龔傑生。他性格嚴肅、古板,幾乎從不過問克裏斯蒂的事兒。母親越來越忙,也沒有時間去關心克裏斯蒂。孤獨中的克裏斯蒂更愛幻想了,他總希望有個神通廣大的人物能夠賞識他的才能,大手一揮,所有的問題從此得以解決。他的家現在搬到另一條街上,後麵的一個小花園緊挨著河流。聽一個老太婆說,中華帝國就坐落在這條河的對麵。也許在某個月夜,當他正站在小花園裏唱歌時,中華帝國的王子會穿越整個地球來到他麵前,為他建造一座城堡呢。多少個夜晚,克裏斯蒂都忙著設計城堡的平麵圖。
雖然中華帝國的王子並沒有出現,鄰居樞密官的妻子,女演員貝克小姐也沒有賞識他的意思,克裏斯蒂的言行還是引起了一些有影響人物的興趣。大主教普隆、親王克裏斯蒂安的親信古爾登堡、藥劑師安徒生……他們都邀請克裏斯蒂來家中唱歌和朗誦劇本。古爾登堡上校甚至帶他去見了親王本人。可是一番問詢之後,親王並不同意送克裏斯蒂入教會學校念書或是進戲院演戲。若是他願意當個車工,他倒是可以給予幫助。手工匠人的兒子想做藝術家,豈不是異想天開,不守本份!
一腔熱望就這樣化為冷灰。手藝人的兒子難道注定也是做手藝人的命?在克裏斯蒂的家中,展開了一場事關他前途問題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