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憶安聽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感覺自己的血液正在凝固，身子也逐漸變冷。
“你們這麼對朕說話，可知犯了大不敬之罪？”
許是被蘇憶安語氣中的寒意震懾住，兩人不由得停下話音，愣了半晌。
“我……我才不會怕你呢！”
壯了壯膽，一人又硬著頭皮開口。
“一個傀儡有什麼好神氣的！男不像男女不像女，龍袍穿在你身上才是不倫不類！”
“醜八怪！”
兩人齊聲喊道。
聽到這句話，蘇憶安的大腦突然變得一片空白，隻是僵在原地，片刻未能回神。等到她意識過來的時候，剛才的兩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自己過去從未想過，會有被人嘲笑外貌的一天。
說她是傀儡，她不生氣，自己尚且才疏學淺，隻能靠柳叔叔輔佐，這是事實。
但她清楚的記得，幼年母後時常誇自己長相漂亮，十分像她逝去的父皇。
長大後，礙於身份，身邊人一直都對自己畢恭畢敬，處處上心，卻無人再提及自己的長相問題。
雖然一直被所有人刻意忽略了性別，可現在的她終於認識到，自己其實也是個女孩子，被人說醜八怪，也會難過。
蘇憶安突然覺得有些委屈，鼻子一酸，眼淚不小心就掉落下來。
酒過三巡，宮宴也已落入尾聲，過了很久仍沒看到蘇憶安回來的柳元夕，不免開始有些擔心。
找了個借口出來找尋的他，聽聞蘇憶安人在禦花園，便匆匆趕了過去。
本想著許是陛下貪玩忘了時間，卻沒想到恰好撞見了剛才那一幕。
天知道當他看到四親王和八親王的兩個世子年幼無忌，口無遮攔，甚至還敢辱罵蘇憶安時，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讓自己忍住立刻衝出去的衝動。
等好不容易熬到世子離開，想上前安慰的柳元夕，卻無意間看到了蘇憶安掉下的那顆眼淚。
柳元夕踏出的腳步瞬間僵住了。
他記得最後一次看見她的眼淚，還是當年太後出殯那日，在葬禮哭得不能自己的蘇憶安。
但自從那天起以後，不管遇到多苦多累的事，蘇憶安都沒有再掉過眼淚，隻是咬咬牙，努力讓自己笑著麵對。
就算知道那隻是她偽裝的堅強，無奈的成熟，柳元夕也無法做到揭開她的傷疤，隻能選擇默默守護。
而時隔已久再看到蘇憶安的眼淚，隻覺得對她的痛是如此的感同身受，更是讓他心疼的無以複加。
這麼多年的相互陪伴，相互依靠，在他的心裏，早已將蘇憶安看成了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孩子。
柳元夕突然有些氣不打一出來。
這四親王和八親王，看來平日私下裏沒少說過皇上的壞話，現在甚至連世子都耳目渲染，膽敢欺負到蘇憶安頭上來了。
若是自己再不做點什麼，也真真是對不起先皇曾經捧在懷裏的寶了。
柳元夕心下有了打算，回頭有些擔心的望了望蘇憶安，想到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便默默轉身離去了。
蘇憶安最近很不開心。
自從宮宴那日的禦花園事件後，她就一直陷入了深深地自我厭惡之中。
其實後來仔細想想，也怨不得別人會這樣看自己。
當同齡的女孩們學習女誡內訓時，自己讀的是四書五經，史記兵法。當她們學習琴棋書畫，女紅歌賦時，自己練的則是弓箭騎射。
從小就被作為儲君，作為一國之尊當男子般培養的蘇憶安，一直並不覺得這有何奇怪。
她早已默默認同了自己身份的特殊，在心底的某一處也無奈接受了這個事實。
可直到那日在禦花園中，被兩個世子罵自己醜八怪時，她卻突然感覺到了一種名為羞愧的情緒。
也許是因為夜色遮掩，沒有人發現那晚她的臉紅得發燙，一心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比起生氣，更多的是難過和恐懼。
她發現在自己心中，一種獨屬於女孩子家的扭捏心境正在悄然複蘇。
這麼多年，她不是沒有想過退卻。
隱藏在龍椅背後的艱辛和不易，對於這個年紀的蘇憶安來說還確實有些太過殘酷。
幹脆就這樣放棄吧，既然這麼多人想要這個位子，讓給你們就好。
可是每當看到不辭辛勞，替自己日理萬機的柳元夕，她就無論如何也開不了這個口。
母後喪禮那日在自己耳邊許下誓言的柳叔叔，讓她有了能夠堅持下去的勇氣。為了那個誓言，她擦幹眼淚，按照眾人所期冀的方式活下去。
隻因，她不想辜負那時他眼裏堅定的光。
硬是壓下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蘇憶安合上了手中的書，揉了揉有些發紅的眼睛，可今天要學的內容，卻是一點也沒看下去。
“皇上，用膳的時辰到了。”
一個身著宮服的小宮女來到書房通報。
“嗯，朕知道了。”
蘇憶安放下書本站起，準備動身前去寢宮。
視線卻下意識掃至麵前宮女穿著的淡粉色繡花襖裙，隨著步伐節奏上下翻飛的裙裾，一舉一動間看起來是那樣的飄逸美好，目光又不禁有些黯淡了下來。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這裏講的是要達到大學的境界，在於揚明德，在於棄舊圖新，在於做事至善至美……”
禦書房中，柳元夕正如平時一般給蘇憶安講學，卻發現今天的她始終有些心不在焉。
心中雖明白幾分緣由，卻仍是開口問道。
“陛下今天看起來似乎有些沒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