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結局,也並不意外。
今天在朝堂上的蘇憶安,氣勢威嚴,帝相十足。
他欣慰至極,已然毫無遺憾。
縱然到了地下,自己也能挺起胸膛去見先皇。
那天在月季園中,他花了十二萬分的力氣,硬是狠下心腸拒絕了蘇憶安那個充滿了極度誘惑力的提案。
看著她的淚水,她的悲傷,她的毅然決然。
他每一次都堪堪忍住了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他這一生已是走火入魔,被倫理道義困的如同池魚籠鳥,逃脫不得,他不能再拉蘇憶安下水,讓她落得和自己一樣的境地。
更何況自己整整大了她二十歲,就算硬要在一起,也不能給她幸福,陪她一生一世。
他不想讓她在將來的某一天後悔,
他怎麼忍心看她後悔。
就這樣吧,這樣就好。
現在痛苦一時,不會讓她痛苦一世,她會擁有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地位,從此呼風喚雨,無所不得。
那便是自己能贈予她最後的禮物了。
他靠在監牢中堅硬冰冷的牆壁上,閉上雙眼。
眼前卻浮現出蘇憶安十六歲那年的城中祭典,在煙花漫天的閣樓上,她踮起腳尖輕吻自己的畫麵。
那個畫麵在自己心中美好的如同夢境,這麼多年來從來不曾忘記。
就算到了今天這個地步自己也毫無畏懼,不曾後悔的原因。
有這一個就夠了。
三日時間轉瞬即逝。
最後一日的夜晚,柳元夕心中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這幾天的他幾乎滴水未進,身形消瘦不少,憔悴不堪,連麵上都長出了些青色的胡渣。
現在的自己,樣子應該很難看吧。
說來可笑,這些年來,為了讓自己的外貌看起來沒那麼老態,他一直都有在偷偷打理,卻又總是訓斥蘇憶安喜歡打扮的花枝招展。
若是蘇憶安知道,一定會嗔怒不已,然後暗暗嘲笑自己。
想到那張總愛氣鼓鼓的臉蛋,柳元夕突然覺得有趣可愛,忍不住微微彎了嘴角。
“皇上有旨,宣罪臣柳元夕立刻入宮覲見——”
思緒之間,他突然聽到有太監傳報,心中隱隱一驚。
“皇上宣我?為何?”
他有些詫異,不禁開口問道。
“皇上要你去你便去罷了,哪有你問的份。”
太監隻是斜睨他一眼,語帶輕蔑的說了一句,便再也沒有開口。
在侍衛的看管下梳洗換衣後,他被帶到了蘇憶安的宮殿門口。
他邁著有些遲疑的步伐,踏進了那個以前時常來此的地方。
偌大的寢宮內空無一人,連侍衛宮女的身影都看不到,隻有穿堂風微微吹過,燭火忽明忽熄。
他打開眼前那扇門,然後看到了等在那裏的蘇憶安。
隻是幾日不見,卻長的像過了幾個世紀,穿著一身素色長衫,黑發輕散的她,看起來似乎也是消瘦許多,麵色蒼白而凝重。
柳元夕突然感覺有些鼻酸。
蘇憶安抬頭看見他,卻輕輕扯出了一個微笑,話音輕柔。
“元夕來了?”
柳元夕明白了。
這是兩人之間最後的告別。
他撲通一聲跪下,聲音顫抖。
“罪臣來了,罪臣無顏見陛下。”
“元夕不用多說,快隨朕來。”
蘇憶安隻是匆忙上前扶起他,然後領著他進了偏殿。
柳元夕抬起頭,看著麵前的景像。
麵前是蘇憶安平時起居的宮室,室內布置整潔簡樸,除了一套桌椅和床具再也沒有什麼多餘的擺設,四麵牆上掛著些山水字畫,隻有窗邊放著一個精致的檀木梳妝台。
柳元夕以前從沒進過這裏,卻驚訝於這裏的風格是如此的清新風雅。
他才發現,其實蘇憶安本來就是這樣簡單淡泊的人,隻是這麼多年對他的熱情如火,讓他不知何時開始有了錯覺。
看到桌上擺放著一席豐盛的酒菜,柳元夕知道,這是給自己的送別宴。
他記起當年先皇病重時,也曾這樣召自己入宮款待,兩人對坐交談直至天明。
什麼都沒有變。
隻是現在將死之人,換成了自己。
“元夕,不要愣著,趕快坐下。”
聽到蘇憶安輕輕的招呼聲,他才回過神來。
隻見她用芊芊玉指將酒倒入桌上空樽,然後將酒杯遞至自己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