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早覺出他心有不悅,莞爾道:“國長史是不是覺得晚生這些日子處置政務不大上心?”
“屬下不敢。”國淵言不由衷。
“您老是不忍傷晚生顏麵。”曹植很有自知之明,“不錯,我最近確實沒對政務下工夫。但絕非玩忽懈怠,而是信任列位大人。我名義上是留守,其實誰都清楚,一幹政令由列位大人議定,晚生隻不過是審閱參議……”國淵想反駁,卻被他抬手攔住,“我沒別的意思,也並非有何不滿。列公皆公忠體國深謀遠慮之人,思慮良策無不完備,處置政令無不得當。聖明君主尚垂拱而治,何況我不過一膏粱後輩,何敢唐突指摘,貽笑大方?所以我才傾心於營建,一者乃時下所需,再者也是生平所長。為官一任當有所成,既不能燮理陰陽,搞些禮儀營建也算有所建樹,不枉當一次留守。咱們各司其職,有何不美?”
這話雖不無道理,可國淵聽來總覺得有些別扭,卻又不易辯駁,隻得緘口而退。曹植見他已無話可說,甚是滿意,又瞟了王修一眼:“王郡將何故入見?”
王修正色道:“卑職要彈劾一人。”
“哦?”不但曹植一愣,楊修也感詫異——魏郡太守非一般郡將,隻因幕府在魏郡首縣鄴城,故而魏郡實是天下第一郡。在曹操眼皮底下當地方官豈是易事?王修本袁氏故吏,又曾被孔融拔擢,這樣的人竟能被曹操如此重用,足見才幹之高。但才幹隻一方麵,更重要的是不樹敵,如今他都要開口告狀,那被告的是何等罪惡滔天之輩?
曹植木訥片刻才問:“欲告何人?”
“鄴城令楊沛。”
兩年前冀州田銀、蘇伯叛亂,曹操頗感受辱,有意壓製豪強嚴懲不法,故而以著名酷吏楊沛為鄴城令。此人固然執法嚴格,卻做事偏激刑罰殘酷,視人命如草芥,上至幕府群僚下至百姓,對其無不畏懼。但他畢竟是曹操親自提拔的人,又深得信賴,群僚敢怒不敢言,王修能開口告他,真是把老實人逼急了。
“聖人雲,‘苛政猛於虎’,楊沛行事暴虐過甚。”王修義憤填膺,“自他上任以來,嚴刑峻法草菅人命,鄴城百姓噤若寒蟬,上下僚屬如履薄冰。其爪牙功曹劉慈等人更每日遊走街巷監視士民,凡有小過當即棒殺,不教而誅暴虐忒過!又與校事盧洪、趙達、劉肇等互通表裏,羅織罪狀迫害大臣。今市井民巷不聞人聲,百姓歸家閉戶避之如鬼魅。以此等暴虐之徒為官實是玷汙廟堂,難道咱們要步亡秦的後塵嗎?懇請公子做主,把這狂徒逐出冀州。”
曹植甚覺為難——他怎不知楊沛滿手是血?可楊沛之所以肆無忌憚是倚仗父親為靠山,扳倒楊沛豈不是公然挑戰父親的權威?他不敢插手,強笑道:“王郡將所言不無道理。然而楊沛雖行事不遜畢竟職責所在,不宜草草處置。”
王修再揖道:“為政以德,不以苛政峻法,楊沛所用皆不通文墨的宵小俗吏。前日許都華令君差一小吏來我寺中公幹,夜宿城西館驛;那小吏貧寒,臨行之際私藏驛舍席榻,被驛吏發現扭送縣寺,路遇巡城的劉慈等人。那劉慈卻說盜席雖是小過,遵聖人之教卻應處死,不由分說便將那小吏打死。”
曹植詫異:“偷席子與聖人有何相幹?”
“可惡便在這裏。”王修憤然,“劉慈說,孔子有雲,‘朝聞盜席,可死矣!’故斷死刑。”
國淵是鄭玄門下高足,學識淵博熟稔經典,聞聽此言卻是一愣,實在想不起孔子何嚐說過這麼句話。沉默片刻,楊修忽然一陣大笑:“這俗吏道聽途說弄錯了,是‘朝聞道,夕死可矣!’”
一語點破,曹植樂不可支:“這倒有趣,不妨告訴邯鄲老夫子,請他編入《笑林》。”說了一半見王修滿臉嚴肅,忙收起笑容,“咳咳……此等刁猾酷吏果真可惡,王郡將所慮甚是,楊沛之事待丞相歸來晚生自當向他老人家進言。”
王修不買賬:“卑職以為公子應當機立斷,無需請示丞相,及早罷免此人。”他心裏有個小算盤,指望曹操處置楊沛不太可能,最好能借曹植之力先斬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