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去,”紀雙木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下拉住我,“別去叫她,別去。”
“娘娘……”我感覺很不好,把她扶進內殿在床上坐下。
紀雙木深呼吸著,氣息漸漸均勻,她冰涼的手握住我的手說,“你聽到妍妃說的話了?”
“嗯,”我點點頭,遲疑著說,“奴婢看妍妃不像撒謊。”
“我倒情願她是撒謊,”紀雙木恨恨地說,話音裏竟有悔恨,“我們錯了,西樵,你,我,張學明還有趙翰揚,我們都錯了,”紀雙木抬起頭看我,“不是師卿,是太後,是太後!”
我在她腿邊跪下,“娘娘你是說,在西靜宮偷放毒藥,和陷害薑皇後的,是太後……”
“不隻是這些,”紀雙木似乎看見了可怕的東西,沒有聚焦的眼裏露出懼色,“還有本宮假孕的事,恐怕也是她一手促成的。”我聞言惶恐地瞪大眼睛,紀雙木的聲音還在繼續,“其實唐季柔說到王喻茗的死的時候,我就已經有些懷疑了,我還期望她是為了扶持我上位而替我隱瞞,可剛才妍妃的那番話如果屬實,那太後就決計是心機深遠,廢掉薑皇後,才能挑起我和妍妃的後位之爭,陷害我,才能堅定我壓製妍妃的決心,早從趙覺送那個假薑荀進宮起,我們就掉進了太後設下的迷局……”
我聽著紀雙木揣摩太後的心,幾乎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直到紀雙木說出這最後一句話,我忽然覺得不妥,抬起頭說,“這不對呀,薑荀進宮的時候皇上和鄭君怡都還沒有……”
“所以我才說太後心機深遠,鄭君怡懷孕畢竟是意外,而她重振母家的心是早就有了的,薑荀就是一個不定時的炸彈,要不要爆炸,什麼時候爆炸,全在太後如何把握時機。所以再也不要說我為鄭君怡付出這樣的話,從頭至尾,都不是我在保全她,而是她和孩子保全了我。太後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全都是在為今天,為她們鄭家的今天做準備。”紀雙木看穿了自己徹頭徹尾的棋子身份,反而出離了情緒,仿佛一切都是順理成章,再沒有什麼好擔驚受怕的了。
以前跟隨鄭君怡的時候,我就知道太後不是個簡單角色,現在看來,她的道行還真不是一般的深。我不禁揶揄說,“那她對娘娘還真是信任了,能夠一邊給娘娘促孕的藥,一邊還寄望於娘娘放棄懷胎。”
紀雙木陰沉地一笑,“所以,西靜宮裏,一定有太後的人。”
我的心突然像被一隻大手擒住,紀雙木說中了我最不敢去想的東西。回想太後和我們說的每一句話,回想所有與假孕有關的事,記憶的片段在腦海重複閃現,霎那間,我想起一個人來,像被刺了一下似地猝然站起身,那些與她有關的畫麵逐漸加深顏色。毒藥是她發現的,鄭君怡懷孕的消息是她傳遞的,因為懂醫術,遊走於靜祿院和西靜宮之間,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真真假假,所有的秘密都到她為止,恐怕這其中,也包括了她被貶罰到靜祿院的真正原因。怪不得,怪不得她剛才不讓我去叫她……
“想到是誰了吧?”紀雙木看向我,就像在等我從迷途中醒悟折返。
“是芸梅……”我沒有勇氣說出這個名字,是我,是我自作主張讓她進了西靜宮,是我,是我輕易放行讓她接近了紀雙木,是我,是我錯信了她的善良,徹底把紀雙木推進了太後的圈套,是我,又是我。我頹然地跪下,悔恨地低下頭,“娘娘……”
“你不用責怪自己,太後存心要利用西靜宮,早晚都會是類似的結果,隻是,”紀雙木哀戚的眉眼像是在悼念什麼,“這宮中,再沒有值得本宮相信的善良了。”
這一夜,我們沒有再說話,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內疚和悲傷中,等著日月又一次交替。第二天清晨,宮婢在竹林旁的流池裏發現唐季柔被泡大的屍體,經查驗,是溺水身亡。又過兩日,南雁被雷電劈中,死在靜祿院的槐樹下,一切都這樣突然,一切又都這樣順理成章。
三個月後,李昊正式冊封紀雙木為皇後,鄭君怡之子李泰為太子。站在朝陽殿的最高處,我從紀雙木的身上看到了母親的情懷,這是鄭君怡和萬淑寧都不曾擁有的。如果說鄭君怡身上折射出的是寶石的璀璨,萬淑寧骨子裏透出的是美玉的冷豔,那麼紀雙木散發的,就是太陽的和煦與明亮。
亦如紀雙木當日所說,我又變成了承禦,這個熟悉的身份,竟在今日讓我有種無所適從的壓迫感。離,歸,仿佛一切變回了最初的模樣,那樣前路漫漫,看不清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