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封禮畢,猶如繁華落盡,喧囂散淡,被華麗掩飾的傷口重新開始疼痛。當晚,我獨自去靜祿院見鄭君怡,她似乎還未從產後的虛弱中恢複過來,飯菜擱在桌上,已經完全涼透了。我把冊立太子的事告訴她,終於她淡然的臉上有了一抹充滿希望的笑容。她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封信交給我說,“這裏,你以後不要再來了,這封信,你交給元珠,她看了,就不會再去為難紀雙木了。”
我聽到這話,知道她是認定自己無法出宮了,寬慰她說,“娘娘不要放棄,以後還會有機會的。”
“都無所謂,”鄭君怡悲涼地望著我,“宮牆裏,宮牆外,都是皇家的地方,都是我孤單一人,有何分別。元珠一心想我出宮,可她不知道,我的心已經被困,人又怎麼能得到自由,天涯海角對於我,不過也就是更大的牢籠罷了。”鄭君怡說著,鑽進被褥中背過身去,“西樵,我累了,走的時候幫我把門關上,我不想聽外麵的風聲和雨聲。”
我慢慢站起身,走到桌邊看一眼涼透的飯菜,憂心忡忡地離開。回到中宮後,我把鄭君怡的境況說給紀雙木聽,她聽後沉默許久,讓我趕緊把那封信托人帶出去給李元珠。之後又過了一月,尚宮局突然來報,說鄭君怡病死在靜祿院。紀雙木聞訊即刻前往,卻被張學明攔在院外。
“皇後娘娘,往生之人帶有穢氣,娘娘不宜靠近。”張學明麵色凝重,警覺地打量四周。
紀雙木遲疑一下,對我說,“西樵,你去看看。”
“是。”我進到院內,尚宮局的人正從鄭君怡的屋子裏進進出出,我走進去,一眼看見她躺在床上,臉愈發得蒼白和消瘦了,隻有安詳的容顏讓人稍稍寬慰一些。記得去年此時,也是一樣的秋雨漫天,一樣的涼意不絕,她孕育著生命,預言了今日的結局,隻是,這相同的結局已非昨日所願。眼淚悄無聲息就流下來,又被我悄無聲息地擦去。回到院門外時,張學明已經離開,紀雙木獨自站在院門口,靜靜地出神。“娘娘,沒事吧?”我輕輕地問。紀雙木搖搖頭,上了馬車回宮。
回到寢殿裏,小幅子進來說,“娘娘,剛才媛淑帝姬差人送來一封信,說是給娘娘和林守嬪的。”
“給我的?”我好奇地看著小幅子,接過那封信,“這不是……”我頓時瞪大眼睛,朝紀雙木說,“這不就是鄭君怡托奴婢帶給媛淑帝姬的那一封嗎?”
紀雙木揮揮手讓小幅子出去,然後對我說,“你看看吧,這應該是她的遺書。”
“什麼?”我驚愕地抬起頭,“遺書?”
“西樵,鄭君怡她,是絕食自盡的,”紀雙木的話像是千斤錘當頭砸下,“她怕其他的死法會引起懷疑,所以才選擇絕食,再加上張學明的檢殮結果,才有了我們現在所聽到的鄭氏病亡,而非自盡。西樵,她是心甘情願的。”
什麼心甘情願,她怎麼可以這樣心甘情願!我飛快地拆開信,不可自抑地顫抖著雙手,淚水模糊了字跡。這是一封寫給三個人的信,第一個是李元珠,在寫給她的篇章裏,鄭君怡講述了事情的原委,澄清了我和紀雙木的無奈,表明了求死的心意,並請求她通知張學明暗中留意靜祿院的動靜,以免在屍身檢殮時被人發現破綻,第二個是紀雙木,鄭君怡托付她太子的生死與前程,並細說李昊的種種,似乎是想要紀雙木更好地了解這個男人,第三個是我,她回憶了在太子宮和中宮時的點滴,說她遇我,知我,信我,恨我,亦念我,最後她寫到,“也許真的還有機會,可是我不會再給自己這樣的機會了,我會遵守最初的承諾,完結我的人生,這是為我自己,能做的最後一件事,最後一件心甘情願的事。”
我痛心地閉上眼睛,幾乎能感受到她在孤獨和病痛中,帶著滿足和遺憾離開人世的心境,不禁潸然淚下。“她那天不是這麼說的,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
“還能為了什麼,”紀雙木似乎完全能了解她的心意,“她要保護太子,而首要的,就是要保護你,保護我,保護中宮,張學明今日才說出真相,元珠今日才送來書信,都是一樣的緣由。”紀雙木走到我身邊,關懷地把我的頭枕在她的肩上,“西樵,這件事已經犧牲了太多的人,無論是太後的計謀也好,是我們的命中注定也罷,這一條路,隻有不回頭,前麵的路才不算枉走……”紀雙木安慰著我,焉知這就不是在安慰她自己,我閉上眼睛,任由眼淚順著麵頰流下……
是夜,李昊喝得大醉來到中宮,把我和小幅子都趕出了寢殿。我心裏明白,他是在為鄭君怡的死傷心,這一段不倫的****,也隻有在紀雙木這裏可以釋放,鄭君怡在信中坦露她與李昊的過往,也許就是預見了今夜的情形,果然,果然她還是最了解李昊,可惜一道宮牆,把所有的美好都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