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流散,轉瞬又是一輪月圓月缺,四月的春風最是和煦,但不知為什麼今年的冬寒退去得這樣慢,從黃昏開始到第二日的清晨,霜凍的氣息總夾雜在空氣裏,連花瓣都透著霜白,一番春花凋落的情景。
噩耗是在一個雷電交加的夜裏傳來的,那一日白天的日頭特別好,風清雲淡,雲層中透出的光也暖了許多,花葉上的霜白漸漸浸透了橘紅的顏色,這樣的景致,實在很難讓人想象隨之而來的夜幕會是如此可怕。閃電像利劍割裂屋頂的瓦片,被風吹開的窗戶把窗台上的君子蘭整盆打翻在地,我赫然驚醒,接著便聽到急促的叫門聲。
呂宛娉死了,在救護新移植的鶴望蘭和菩提蘭時,被身後攔腰折斷的梧桐擊中頭部,與死亡的梧桐一起跌入已經被踐爛的花泥。我奉命趕往禦林園,癲狂的風雨讓我看不清眼前的路,迷亂中,我看見禦林園的人還忙著搬移那些花草,呂宛娉躺在冰冷的泥裏,殘花敗葉吹到她的身上,像是要就這樣埋葬她。
風雨漸歇,我終於能看清她的樣貌,盡管泥點弄汙了她的臉,可還是掩不住她端秀的眉眼和清透的容顏,此時,她就像枯萎的綠蘿,碧色還沒有完全褪去,但枝蔓已經開始僵硬。其實所有留在後宮的女子中,我最想見的就是呂宛娉,這個被太後雪藏在禦林園的女子,不想最終見到的時候,隻剩下一具屍體。
司律監和太醫院都派了人過來,古月月也來了,我默默地退到一邊,默默地轉身離開,在禦林園的門口遇上了張學明和趙翰揚,我們沒有說話,但彼此深望了一眼,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趙翰揚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出現,有些不自然。
回到中宮時,天已蒙蒙亮,紀雙木睜著眼睛躺在床上,見我回來就坐起身。我把禦林園的情形說了,還告訴她見到了古月月、張學明和趙翰揚。紀雙木低頭沉吟片刻說,“呂宛娉是太後藏起來的人,太後現在又管涉後宮,出了這樣人命關天的事,讓古月月跑一趟也十分應當,至於趙翰揚,他現在已經是督衛大將軍,又賜禦前行走,自然有權去禦林園看個究竟,若要說事不關其身,那兩年前他不也是空憑一腔正義在為薑姒的事奔走嗎,”紀雙木微微露出欣賞的微笑,接著又很快陷入迷惘,“反倒是張學明,據你所說,禦林園中受傷的花奴沒有幾個,大可讓值夜的太醫趕去醫治,何需他這個掌院親力親為,勤勉雖無錯,卻也有些過了,莫非其中還有他非去不可的緣故……”紀雙木的喃語漸漸變成自言自語,這時天開始大亮,我和蔓兒準備服侍紀雙木起床。
梳洗完畢後,小廚房送上燕窩小米粥,我正要盛出一碗來,瞥見小福子躲在殿門外衝我使眼色。我看桌上有一碗清口的茶,就把袖口故意沾濕了,找了借口溜出去。小福子告訴我,有個司律監的小公公在後門等我。我去了後門,那個小公公正縮在牆邊,見我來了,趕緊溜步過來輕聲說,“玄公公讓奴才來傳個話,禦林園呂宛娉的死不純粹是意外。”
“什麼?”我猛一驚,趕緊又捂住嘴說,“他怎麼知道的?”
“玄公公聽到禦林園的兩個花奴在悄悄議論,說那梧桐樹不是一下子倒下的,當時還有人拚命喊著讓呂宛娉離開,可她好像全然不顧似地,還在搬移那些鶴望蘭,接著梧桐樹完全倒下,才壓中了她。”
“風雨太大,或許是沒有聽見。”我嘴上這樣說,心裏已經起了疑,“玄公公是怎麼個看法?”
“玄公公說事有蹊蹺,所以才讓奴才來告訴承禦。”
我轉動眼珠子說,“那玄公公是覺得呂宛娉故意求死?”
小公公朝四下望了望,聲音壓得更低,“玄公公的原話是,至少,她沒有求生。”
我的腦子裏嗡的一下,不求生,這是比求死更難琢磨的心態。我沉一口氣說,“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玄公公已經警告那兩個花奴讓他們別再多嘴了,眼下就隻有我們三個人知道,那兩個花奴雖被公公喝斥,卻也是不準他們議論死人,想來不會走漏風聲,玄公公的意思是,若娘娘不打算聲張,就全當沒有這回事,若娘娘要攤開來查,恐怕要先支會一聲,司律監那邊還得預先通通氣,免得公公將來不好做。”
“我知道了,你在這裏等著,我去回娘娘。”我回到寢殿,把情況說明了,自然也說了我和小玄子的交情。那一刻我在想,我把自己和小玄子的交情隱瞞了這麼久,紀雙木會不會因此生出芥蒂,說來也怪,我已經和她這樣親近,卻還在骨子裏想要保留住一些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
好在紀雙木沒有多想,隻思忖片刻就說,“你去告訴他,這件事不能聲張,也不需要知會司律監的其他人,本宮縱然要查,也不會牽連進他們,讓他們隻管當作不知情就是了,”紀雙木說著從桌上的水果盤裏挑了兩個西域進貢的奇異果,“這是皇上昨日賞的,你拿給他們,多謝他們盡心。”
我把紀雙木的話和賞賜一並帶給小公公,剛回到寢殿門口,看見張學明正從院子裏進來,一臉凝重,想來也是要說禦林園的事,莫非這裏麵的蹊蹺還不止一樁。我們進到殿內,紀雙木一見他那陰沉的模樣就說,“看來張掌院不是來給本宮請平安脈的了,西樵說在禦林園看到你了,是要說這件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