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軲轆轉動起來,我們的身體都隨著軲轆的轉動輕輕顛簸,唯有小皇子安靜地睡著,似乎有了娘親的懷抱,任何紛亂都無法打擾。馬車最終在慈寧宮門前停下,紀雙木抱著孩子,在宮婢們聲聲見禮中,穿過長長的廊,寬闊的院,直到太後跟前。
我本要抱過小皇子,卻被紀雙木用手擋開,她上前一步說,“臣妾和小皇子給太後請安。”
紀雙木很少這樣嚴肅地說話,連太後都不禁抬起頭,顯然有些意外,她此時正靠窗而坐,手捧一大盤新鮮的折花,微微詫異的目光在紀雙木身上逗留片刻後,落回並盤旋在花瓣上,“皇後月子都沒出,怎麼就急著來給哀家請安了呢。”太後把折花交給古月月,端起了茶碗。
“臣妾不是為請安而來。”紀雙木平靜地說。
太後的手停了一下,語氣更和緩了,“那就是怪哀家沒有相信你了。”太後把折花交給古月月,端起茶碗,“那天的事,的確是哀家言語太重,但當時的情形,若不由哀家提出滴血驗親,一舉推翻飛鴿傳書的流言,就無法保得你和泰兒平安了。”
“太後想多了,那件事,臣妾完全明白是太後用心良苦,又怎會在心裏責怪?臣妾今日來,是另有要事與太後商量。”紀雙木一臉凝重,平白的話也讓人生疑。
太後果然露出疑惑的眼神,“能讓皇後這樣著急來找哀家,一定是關乎六宮的大事吧。”
“臣妾惶恐,是臣妾自己的事,”紀雙木略頓一頓,繼續說,“臣妾身體不好,又掌管六宮事宜,還有太子需要撫育,實在無暇兼顧其他,所以,臣妾想把小皇子托付給太後照顧,以後就養在太後宮中,不知太後可願意為臣妾分憂?”
我聽到這話腦袋裏轟的一響,紀雙木竟然把親生骨肉交給太後撫養,難道,這就是她說的對賭。太後也怔住了,但很快回過神來,迷惘的眼神刹那間變得尖銳,“皇後可想清楚了?”
“臣妾想得很清楚,這樣做,對大家都好。”紀雙木的聲音有點抖,但是抖得無比堅定,她突然轉身把孩子塞給我,再轉回身背對著我,絕情地說,“林承禦,把小皇子抱給太後。”
林承禦,她從不這樣叫我,可見她說的話有多違心,但我也知道,這個決定是不會改變了。我走到太後身側,把小皇子送到她跟前,她抬頭看著紀雙木,伸手接過孩子,觸碰到繈褓的那一瞬間,孩子突然大聲啼哭,我不禁雙手一顫,有縮手的衝動,最後硬生生忍住了。太後抱過孩子,低頭看了一眼,又抬頭看了看紀雙木,紀雙木冷酷的眼神中折射出瑩瑩淚光,但無論孩子如何啼哭,她都狠心不多看一眼。
太後就這樣盯了紀雙木許久,低下頭說,“月月,曉喻尚宮局,內侍監,內務府,哀家年事已高,不宜操勞,難以繼續輔佐皇後管束六宮,今後非關乎國本之事,不必再請示哀家,一切全由皇後做主。”說完,太後抬起頭,望著紀雙木的眼神耐人尋味,“後宮,是你的了。”
紀雙木的喉嚨裏咕嚕了一下,咬牙轉身離開。
“孩子,哀家會好好照顧。”太後這句話像是承諾,也像是賭約。
紀雙木在門邊停住腳步,露出悲傷的笑,“後宮,臣妾會好好照看。”話落,腳步踏出寢殿的門檻,風聲把一切都湮沒。啼哭從一個方向傳來,我們則努力往聽不見哭聲的方向而去。
紀雙木直接去了盂嵐殿,我感覺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剛剛結束,另一場不見鮮血的廝殺又要開始。溫太妃在正殿迎接紀雙木,她舉止謙和,卻氣質孤僻,一看就有種生人勿近的距離感,即便臉龐掛著笑容,也抹不幹淨那嘴角的一縷陌生。
“溫太妃安好。”紀雙木的口氣生硬,又麵無表情,雖然禮數周到,但溫太妃已微露不安。
“皇後娘娘安好,”溫太妃謹慎地往我們身後看了看,確定隻有我們兩個後,神色稍從容了一些,一邊吩咐宮婢上茶,一邊小心翼翼地說,“娘娘突然駕臨盂嵐殿,不知有何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