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落葉歸根埋深塚(上)(1 / 2)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殿門緩緩打開,我抬起頭,看見李昊直直地站在兩扇門間,雙手微微向前,還保持著輕輕推門的姿勢,轉軸發出的聲音像是喪鍾在我的腦海中敲響。我們都不敢妄動,我更不敢妄猜,但是李昊失魂的表情已經宣告了與世的訣別。此刻,整個中宮都是安靜的,隻有哭泣的聲音,不在口中,卻在耳畔心頭。

話音落,眾嬪妃齊聲說,“皇上聖明,臣妾感同身受。”

我的嘴也跟著一開一合,但喉嚨裏發出的全是哽咽,我聽她們的話都懇切至極,但誰是真心,誰是作態,誰又能分得清?李昊沉默了一下,朝妍貴妃看了一眼說,“再傳朕旨意,妍貴妃師氏,入宮多年,伴朕左右,上敬皇後,下睦宮嬪,孝對太後,福及皇嗣,協理六宮,德能共賭,朕承德敬仁皇後遺願,冊封師氏為皇後,五日後在朝陽殿行冊封禮。”

我聞言心中更生感慨,雖然一早知道這是勢在必行,但想不到會如此快,這樣一來,那些僥存異心的人就沒有後宮無主的機會可趁了。

我望向師卿,她端端正正地起身,上前兩步,又再端端正正地跪下,磕頭說,“臣妾謝皇上隆恩,謝德敬仁皇後信任,定當竭盡全力,以期後宮和睦,子嗣繁衍,不辱德敬仁皇後臨終托付。”師卿一邊說,我一邊偷望各嬪妃的神情,無不麵露謹慎,眼藏深意,而師卿的臉上,則是悲切沉痛多於驚喜欣然,恐怕她擔此重托,恰是應了紀雙木說的那一句,權力在手,亦是責任在肩,師卿的未來必定有一番精彩。

我正想著,突然感覺有一道淩厲的目光從我的肩背掃過,不禁心中一顫,茫然地抬起頭,看到的是李昊冷峻的臉龐,“再有,德敬仁皇後自小孤苦,幸得中宮承禦林西樵守護身旁,盡心輔佐,互為知己,不離不棄,為勉其心,朕承德敬仁皇後遺願,免林西樵承禦之職,改賜紀姓,以忠勇侯義女之名加封禦妹,居恬安殿,撫育皇子佑。”

李昊這番話讓所有人都大為吃驚,就連我也頗感意外。禦妹的身份,通常隻有皇室姻親家族中的女孩才能受封,身份貴重堪比萬淑寧這樣的外封郡主。我能感受到嬪妃們投來的異樣的目光,裏麵有猜測,有懷疑,有擔憂,有嫉妒,唯有師卿一個人,平靜地望著我,似乎她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果,她那悠然哀傷的目光仿佛在對我說,果然,紀雙木把最好的去處留給了你。

我在眾目睽睽下磕頭謝恩,隻聽李昊繼續說,“另,傳朕旨意,曉諭前朝後宮,冊封皇子佑為長安郡王,暫居皇後宮中,待三年守孝期滿後,遷居長安王府。此事,不再複議。”

此令一出,殿中的氣氛頓時又陷入另一種寂靜,這種寂靜被狐疑和錯愕充斥著,我卻明白,這是紀雙木臨終前對兩位皇子力所能及的最大保護,亦是對這段微妙的兄弟關係和君臣關係的最後維係。

我感激地抬起頭,真誠的眼看向李昊,可是他似乎有意躲開了我的目光,回頭深情地望了一眼殿中的所有,默默地離開。

我回身進了寢殿,紀雙木此刻已經停止了呼吸,安靜地躺在床上,嘴角一抹從容的笑像極了我們初見時,她從骨子裏散發的青澀和純善。宮裏的生活,充斥著欺騙和陰謀,殘忍和冷酷,曾經改變了多少人,又即將改變多少人,能像紀雙木這樣守住自己的心的,還能有幾人。此時我突然明白,李昊愛紀雙木,也許就是在尋求一處不變的純淨。我含淚,親自將她的遺體奉入煙雨閣,也算我服侍她最後一場。秋雨蒙蒙起,那是天在哭泣。

從煙雨閣出來,我正往中宮回,張學明突然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下就出現在我的身後,當時周圍沒有旁人,他與我並肩走著,一邊提醒我說,“看樣子,德敬仁皇後的確遵守承諾,既瞞住了你的身世秘密,也為你求得了平安歸宿。可德敬仁皇後一走,你和皇上之間的聯係其實已經斷了,皇上的愛能有多深,能有多長,你我都不好說,木鈴鐺不尋回,你的身世就如同浮萍,難以依仗。”

“你不是不讚成說出真相嗎?”我還記得他不久前說過的話。

“我不讚成的事未必不會發生,就像剛才,娘娘的臨時囑托逼我不得不說出事實,這樣的意外誰都防備不了,”張學明一臉肅穆,比紀雙木臨終時更甚,“坦露身世,這一天也許永遠不會來,但如果來了,你就不能沒有它。”

我放低聲音說,“木鈴鐺,不是已經不知所蹤了嗎?”

張學明朝周圍迅速地掃了一眼說,“你真的相信嗎?木佳子出事前,身上正戴著木鈴鐺,所謂不知所蹤,終究也是有跡可尋。隻是當時你無力保護自己,說再多也是無用,現在,可以了。”

我的心一動,警惕地問,“是太後?”張學明沒有否認,我搖搖頭說,“如果是在別處也就罷了,如果是在慈寧宮裏,隻怕現在也是不可以的。虎口拔牙,痛的是她,險的是我。”

“那就別讓她知道是你,木佳子已經替你擔了這個身份,就讓她繼續擔下去吧。”張學明說完,在迎麵而來的岔路口就與我分開了。

“知道了,不急。”我繼續往前走,張學明已聽不見我的回答,但這是我給自己的承諾。我在宮中生存至今,在曾經扭轉我命運的人中,李政對我莫名而生的喜愛,李昊於我不曾改變的信任,恐怕都難脫去血緣的關係。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冥冥之中,是這層危險的血緣關係保護了我,而木鈴鐺,是這層關係的唯一佐證。不管它將來會不會繼續左右我的人生,既然知道了它在哪裏,就一定要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