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天,我自請留在煙雨閣守靈,期間師卿讓明月來告訴我,太後曾經三次傳召李泰,但都被師卿以守喪為名婉拒了。我領會師卿的用意,請明月代為謝過。三日後紀雙木下葬,我脫掉素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心甘情願踏進了慈寧宮的大門,因為紀雙木,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不願意再見太後歹毒的麵孔,在她逐漸失勢後,我更無需再沾染慈寧宮的一點汙濁氣息,直到紀雙木死去的那一日,我才突然有了與太後再見一麵的欲望。角逐的最後,可以沒有勝利的笑聲,也可以沒有失敗的歎息,但是一定要有公平的裁決,裁決太後和紀雙木的博弈,裁決太後和我娘四十年的賭約。
我走進太後的寢殿,拿出禦妹的身份命令所有人退下,然後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太後的病榻前。寢殿裏懨懨的氣息太重,仿佛愁雲慘霧籠罩著我,讓我步履沉重。輕輕掀開幔帳,我看到太後枯萎的容顏,凋落已不足以形容她的神色,衰敗才是她此刻最真實的一麵。她好像感覺到有人靠近,肩膀縮動一下,我挑起幔帳掛好,行禮說,“臣女給太後請安。”
重重的一聲呼吸後,我聽到太後沙啞疲憊的聲音,“林西樵,是你?”
“太後好耳力,的確是我。”我站起身,原本平視的目光漸漸下移,最後俯視著她。
“你到底還是來了,”太後艱難地轉過臉來,努力睜開眼睛,迷離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聽說皇上冊封你為禦妹,還把二皇子交給你撫養,所以現在連說話口氣都不一樣了。還有師卿,”太後不甘心地說,“聽說兩日後就要行冊封禮了。”
我輕蔑一笑,含蓄地譏諷著說,“太後久居不出,又病得厲害,對後宮的事倒還了如指掌,心就跟明鏡般清楚。你老這樣惦記放不下,這病怎麼能好呢。”
太後的臉色微變,剛要說話,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努力壓住氣說,“再惦記,也不比你的主子,人走了,卻還把後宮把在自己手裏,真是不簡單啊。”
我聽她把矛頭指向紀雙木,不禁厭惡地看著她說,“再不簡單,也不敢比太後的狠毒,”我看到她目光一下閃爍,知道戳中了她的軟肋,繼續說下去,“殘害琦秀和梨兒,為的是逼走薑姒,離間德敬仁皇後和師皇後,為的是尋找傀儡,挾皇子,霸宮闈,暗下藥,斷皇嗣,樁樁件件,實在讓人不敢恭維,更甚者,王喻銘慘死井中,鄭君怡至死都不知道是誰利用了她!”
太後的目光漸漸陰寒,臉孔像是被人剝掉了一層皮,扭曲得可怕,“你,你都知道了……”
“再不知道,豈非要繼續被你算計。”我恨意正濃,忍在心裏多年的話終於能說出來,“紙包不住火,你如何利用薑姒的心結,陷害逼迫她讓出後位,如何製造滑胎危機離間後妃,誘使德敬仁皇後起爭位之心,如何安插芸梅在中宮,借她的口,引我們跳進借腹擁嗣的圈套,這所有的機關算盡,從太子出生時起,就全都不是秘密了。那天你顛倒黑白裝作從鄭君怡那裏得知了德敬仁皇後的秘密,要挾她提拔鄭家的後人,真是無恥又可笑。你以為師卿會從此更加憎恨德敬仁皇後,但偏偏是這場共同的磨難,讓你處心積慮要離間製衡的二個人結為知己,同仇敵愾。太後恐怕還不知道吧,師皇後的身體早不適合懷孕,她能有公主相伴,多虧了德敬仁皇後讓張學明配的好方子。所以,太後別再妄想能隨意傳召太子,更別妄想告訴太子他的生母是誰,師卿不是太子的生母,但她對德敬仁皇後的維護會像鄭君怡的自盡那樣義無反顧。”
我一邊說一邊冷眼看太後,她的身體似乎已經不起這樣的刺激,歪倒在榻上,孱籲聲聲。我看她實在辛苦難受,就在床沿坐下,扶她靠在我的肩頭,端起茶櫃上的碗,想要喂她一口水。誰知,她竟用力把臉挪開,不肯接受我的施舍。
“太後也知道羞愧嗎,”我放下碗,忍不住譏諷她,“不喝也罷,惡藏心中,豈是這一碗清水可以洗淨的?”
太後略微緩過一些來,吃力地瞪著我,卻還要極盡嘲弄地說,“這水裏怕有毒吧,你才甘心喂我。”
“太後也怕毒嗎?我還以為這世上沒有比你的心腸更毒的了。後宮裏,爾虞我詐本是難免,但你算計得太過,眾叛親離是必然的結果。但,我不會殺你,”我站起身,不屑地說,“你現在日夜受病痛折磨,死就是解脫,我又何必要幫你了結這前仇舊恨,反讓你得了自在,如果天意眷顧你,就讓它來替你了結吧。”我低頭斜視她,見她虛弱的目光中透著狐疑,就大方地說,“太後不用不信,其實我今天來,是別有所圖,想問太後要一件東西。”
我微微停頓一下說,“木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