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的眼睛猛地一下瞪圓了,“木,木鈴鐺……”
我直視著太後說,“對,就是樊貴妃當年最鍾愛的木鈴鐺。”
“啊……”太後倒吸一口冷氣,惶恐地瞪著眼睛,激動得渾身顫抖,“你,你是誰……”
“太後很想不通是嗎,為什麼你明明杖殺了木佳子,卻依舊不能藏住這個秘密。那是因為,木佳子當年為鄭君怡做了太多事,原本那一夜她就是要死的,在遇到太後之前,她已經向我說出了四十年前的故事,所以我一得知她是被太後杖斃,自然比誰都清楚其中原委。我答應過木佳子,等她死後,要將木鈴鐺與她合葬,誰知太後橫生枝節以致這個承諾遲遲不能兌現,如今,太後已是風燭殘年,此事一定不能再拖延了。”
“合葬?”太後的眉頭微微一蹙,“留這樣的遺願,她果然就是樊如玥留下的種,哀家這麼多年的懷疑終是被證實了,想不到當年那樣的情勢之下,還會有人替她賣命。”太後一瞬轉念,散漫的目光漸漸盯住我,狐疑加深,過了一陣,莫名其妙發出嘿嘿的笑聲,“木佳子真的對你有過托付嗎?”我心裏一驚,不知道哪裏露出了破綻,隻聽她繼續說,“還是你想拿木鈴鐺去冒充漢室的公主?”
我一怔,想不到太後已徘徊生死,還隻記掛著名利算計,想來也實在可悲。我不禁冷笑一聲說,“在太後眼中,人隻為權勢名利而活嗎?那好,我就拿權勢和太後說話。區區木鈴鐺能證明什麼,即便能,誰又能證明這木鈴鐺就是我的,退一萬步,皇上信了我的話,他真能還我一個身份嗎?我都已經是禦妹了,何苦貪心不足自毀前程,隻有蠢人才會多此一舉。”
太後像是聽進了我的話,眼中的狐疑變成不解,“你不覺得,為了一個宮婢和我作對,也是多此一舉嗎?你就不怕我像殺了木佳子那樣殺了你?何況,我為什麼要成全你的心願?”太後說起這些狠話來,倒不像個病入膏肓的人了,看來她的狠毒已經深深烙進了骨子裏,不是生死能增減的。
我篤定地說,“信守承諾,怎麼會是多此一舉?”我稍稍上前一步,像是要說悄悄話一般露出謹慎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說,“不為這做人的道理,我也要為自己多留個心,我怕呀,若不兌現承諾,木佳子的鬼魂不會放過我。太後難道不怕嗎?樊貴妃之子病亡,自然是怨不得太後的,但樊貴妃的死,太後難辭其咎,她的女兒木佳子最終是死在了太後手裏,遺願不得嚐,遺物不能歸,太後就不怕樊貴妃和木佳子午夜夢回時來向你索命嗎?太後,你成全的不是我,而是自己。四十年了,想必太後日日夜夜都在不安中度過吧,這樣的日子,也應該結束了。”
“不安?我為什麼要不安?”太後的淡定,還有那從容中的迷惘,讓我十分意外,“我對君怡和紀雙木做的那些,或許還能讓我不安,但是四十年前的這件事,我絕對問心無愧。”
“太後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既不理解又惱恨地說,“縱然樊貴妃有錯在先,你利用她也同樣是錯,若你名正言順地將她處死,反倒是光明磊落,可你為了一己後位,不但不約束宮嬪,反而縱容她釀成大禍而後告發,惺惺作態,借腹擁嗣,逼人至死,又在二十年後,為了保住這個秘密,殺害木佳子,這也叫問心無愧。”
我聲聲質問,等著看太後還會有怎樣蒼白無力的辯駁,但誰知,她竟然露出了迷惘的眼神,疑惑中沉思過後,緩緩開口,“惺惺作態,借腹擁嗣,木佳子是這樣跟你說的?”我心裏一咯噔,太後似乎是不承認這些作為,但好像又沒有要爭辯的意思,許久,她眼中的迷惘漸漸淡去,更讓我詫異的是,一抹欣慰的笑浮上她的嘴角,“好吧,就為了死去的樊如玥,林西樵,我成全你。”太後用力抓起枕頭,扔到我麵前,“拿去吧。”
我一愣,抱起枕頭,暗暗用手捏鼓了幾下,乍然摸到裏麵有一個略硬些的東西,大概就是我的木鈴鐺了。我抱緊枕頭,後退幾步,跪謝說,“臣女謝太後,從今日起,臣女不會再來打擾太後了。”我說完,抬頭再看太後一眼,她已經躺回床上,背對著我,看來是不想再見我的容顏了。
我拖著遲疑的腳步離開,說心裏話,此刻我雖心願得償,卻好像有另一股力量在挽留我,太後突然的轉變,讓我驚喜之餘深覺其中留有蹊蹺,更不尋常的是,她將木鈴鐺日日枕於身邊,若換作是我,斷不會把曾經冤害過的人的遺物留在榻旁,莫非她真的問心無愧,那她又為何停止了辨駁,還將木鈴鐺還給我,是她想通了,還是其中有我不能想通的事。我猶豫幾許,最終還是放棄了深究,一段埋藏了四十年的舊事,就到物歸原主為止了吧。
兩天後,師卿正式接受冊封,領受鳳印,而我則遷入恬安殿,遷宮當日,我把承禦的衣裳和佩飾交給了明月,從此脫去宮婢的衣裳,也脫去帶了數年的柳葉珠環,穿上華服錦袍,梳起高額流髻,朱筆點眉心,雲黛畫秀眼,不改容貌卻改妝,是我非我一筆就。更衣完畢,我去欽安殿向李昊謝恩,榮喜引我到後花園,李昊正站在觀鯉池邊,此時池中金鯉早就埋深在水中,可李昊還是目不轉睛地凝望池麵。不落眼中仍追望,人對待心愛的東西就是這樣,皇上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