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避免用生澀的字眼和語句。我在詩裏所花的努力之一,是在調整字與字之間的關係,調整語句與語句之間的關係。
當我不得已而采用一些現成的詞彙的時候,我是每次都感到惡心的。但是為了那些現成的詞彙比自己所創造出來的更自然,更完全地表達了思想情感,我又不得不襲用了它們。
但我確是如一些批評者所說,在同時代的詩人裏麵,比較的歡喜努力著創造新的詞彙的人。我最嫌惡一個詩人沿用一些陳腐的濫調來寫詩。我以為詩人應該比散文家更花一些工夫在創造新的詞彙上。我們應該把“語言的創造者”作為“詩人”的同義語。
這是一定的:詩人在他對於新的詞彙的創造的努力中,他加深了自己對於事物的觀察;詩人也隻有在他對於事物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的時候,他才能創造了新的詞彙,新的語言。
新的詞彙,新的語言,產生在詩人對於世界有了新的感受和新的發現的時候。
有人說過:“第一個說女人的臉像桃花的人是天才,第二個說女人的臉像桃花的人是蠢才。”原因就是第二個人他對世界沒有新的發現。
假如我們沒有把文字重新配置,重新組織,沒有把語句重新構造,重新排列;假如我們沒有以自己的努力去重新發現世界,發現事物與事物的關係,人與事物的關係,人與人的關係,我們就沒有必要去製造一首詩。
大膽地變化,大膽地把字解散開來,又重新拚攏,重新凝固起來。
在人家還沒有開始的地方開始起來,在人家還沒有完成的地方去完成它。
而語言的應該遵守的最高的規律是:純樸,自然,和諧,簡約與明確。
五、 形象的產生
一首沒有形象的詩!這是說不通的話。
詩沒有形象就是花沒有光彩、水分與形狀,人沒有血與肉,一個失去了生命的僵死的形體。
詩人是以形象思考著世界,理解著世界,並且說明著世界的。形象產生於我們的對於事物的概括力的準確和聯想力與想象力的豐富。
每天洗滌自己的感覺,從感覺裏攝取製造形象的素材。
從物與物的比擬裏,去分別他們間的類似和差別的程度。再把類似的東西組成一個新的程序。
努力把握物體所存在的地位和周圍的關係,人與社會之間的關係,事件與時間之間的關係。
詩人的腦子必須有豐富的儲藏:無數的鮮活的形體和它們的靜止與活動;無數的光與色彩的變化;無數的堅硬與柔軟;無數的溫暖與寒冷;無數的愉快與不愉快的感覺。
隻有儲藏豐富了之後,所產生出來的形象才是自然的,生動的。
我常常喚醒自己的聯想和想象。我常常從這一物體聯想到和它類似的所有物體,從這一感覺喚醒和它類似的所有的感覺;我常常從我已有的經驗裏去組織一些想象。
聯想和想象應該是從感覺到形象的必經的過程。沒有豐富的聯想和想象,是不可能有豐富的形象的。
當然,豐富的聯想和豐富的想象,隻有從豐富的生活經驗裏才能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