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詩(2 / 3)

從表現手法上,可以看到詩中繪畫的手法,如:速寫《乞丐》、《補衣婦》;素描《刈草的孩子》、《冬天的池沼》、《水鳥》;用油畫的手法寫的,如:《曠野》、《公路》。不要故弄玄虛——不要讓人家猜謎語似的讀文章,不搞文字遊戲。

一個健美的女人不依賴華麗的衣服;肉體的健康才是純正的美。

這樣說,並不意味著不要修飾。

詩的主要的構成部分是形象思維所帶來的美,而它是依附在內容一起的。警句是概括力量強的,富有哲理的語言;

深刻地揭示了事物的本質,最富有機智的語言;

警句產生於哲理中。

抓住事物的矛盾,擊中要害,給人以深刻的啟發。

用普通的口語,蘊藏著顯而易見的哲理,在於豐富的生活積累。

沒有對人生的深沉的思考,不可能取得人間的奧秘。

不理解語言的性能,不可能寫出動人的詩。

五、 抒情詩與敘事詩

詩,原是屬於感情的。

抒情詩主要是表達一種情緒。抒情詩所要求的是純粹的感情。

詩要有強烈的感情。用普通的感情和一般的感情所寫的詩,是不能激動人心的。

抒情詩所要求的,是詩人對自己或對於世界出於直覺的抒發。

抒情詩,無論喜、怒、哀、樂都離不開情緒,抒情詩一離開情緒,就成了沒有水分的物質了。抒情詩並不含有明顯的情節,它的情節隻是沿著感情的波動而出現的變化。盡管表達的方法不同,都離不開情——詩人內心的活動。這樣,就比較容易接觸到所謂“抒情詩”的內核。抒情詩好像是剛從樹上摘下的果子;也好像是早晨帶著露水的花,要是經過理智的火烤炙,就要幹癟了。

即使是思想,在抒情詩裏,也需要以感情為引導;排除了感情和引導,就喪失令人接受的階梯。敘事詩,也可稱為史詩。

敘事詩的標誌,是它具有連貫性的情節。

敘事詩也同樣要有較多的感情的分量;敘事詩,或者基於想象的情節的詩,總是比較能感動人。敘事詩離不開虛構的成分;虛構的成分,就是想象的成分。

我沒有當過號兵,我寫了長詩《吹號者》;我沒有負過傷,寫了長詩《他死在第二次》;我沒有參加過火炬遊行,寫了長詩《火把》。它們雖然沒有任何真實事件作為依據,卻都具有情節的連貫性。

有的詩,有事實的依據,如《雪裏鑽》、《我的父親》。不帶抒情的敘事詩,讀者的反響沒有帶抒情的敘事詩那麼大。

同樣采用民歌的形式寫的敘事詩如《黑鰻》、《藏槍記》,前者有很多想象的依據,後者則完全是根據事實寫的,像押了韻的記事文,成了失敗的例子。

這就足以說明敘事詩也同樣需要抒情的成分。我的長詩《向太陽》和長詩《光的讚歌》都屬於抒情詩的範圍;而長詩《在浪尖上》、《古羅馬的大鬥技場》和《清明時節雨紛紛》則很難劃分它們屬於抒情詩還是屬於敘事詩了。在敘事詩裏,有的並不依靠形象思維進行創作活動的,隻是平鋪直敘刻畫事件,但它們都押了韻,例如杜甫的“三吏”和“三別”,全詩找不到一個比喻,隻是由於情節的動人而流傳的。借某一事物表達思想的詩,通常叫“詠物詩”。詠物詩也常常被認為是哲理詩。

抒情詩偏重感情的成分,詠物詩偏重理智的成分。

哲理詩,完全出於理智的作品,在平靜的外表下,蘊藏比較深刻的機智。

缺乏機智的人寫哲理詩,像一個不會玩魔術的人變戲法,使人看了淡而無味。

從一粒砂子看宇宙,從一滴水看世界,是富於想象的詩人。但在一個沒有想象力的人的眼睛裏,一粒砂子不過是一粒砂子,一滴水也隻是一滴水。

我寫的短詩,許多屬於詠物詩。

六、 構思與靈感

構思要引人入勝。像魔術師手裏的手帕,它可以蓋住一個空杯子,讓你去猜杯子裏究竟有什麼——也許什麼也沒有。

讓讀者跟著你走,不管走到頭是什麼。麵對一塊玉石,考慮能雕成什麼呢?

怎樣才不致於糟蹋玉石?

你的勞動就是思考,要想的比寫的多。

思想是蝴蝶。可能想了一天,捉不到一隻蝴蝶。安排得好才能感動人——如何找到矛盾的核心,如何把矛盾表現得明快。

意境產生於構思。

事物是複雜的,即使在同一棵樹上結的果子都不一樣。

看了正麵,也看了反麵,觀察得仔細一點,想得深一點,挖得深一點。

千萬不要重複人家已經發現了的;如果你隻是重複人家的,你又何必存在呢?隨時為接待“靈感”而敞開大門。

“靈感”不是不速之客;是不期而遇的朋友;它常給人突然襲擊。

“靈感”是沒有時間觀念的。它來之前不會通知你。

但是,你應該像接待老朋友一樣接待它。在敘事詩裏,具有多次的靈感的彙集。

它或許帶給你一束鮮花;

或許帶給你一個意念;

或許是一瓶冰鎮汽水;

或許帶給你一件小禮物;

或許隻是低著頭,一聲不響

——帶給你一個朋友的訃告。有時,它竟幾個月不來,

甚至是一年不來;

你久久懷念著它,它也不來。

它和你斷絕來往了,

幾年之後,突然在路上遇見了。一九七八年十月香港的《海洋文藝》上發表了陳浩泉的《三岔口》,隻有五句,卻寫出了一場武打:一張桌,一張椅

就打出了萬千花式舞台上亮堂堂

劉利華和任堂惠

卻把它打成了漆黑一團!我也在別的地方,看到一些短詩,也有巧妙的構思:寫自行車,隻用了兩句:我隻有前進

才不會跌倒七、 悲苦的年代

一九三七年,抗日戰爭前一天,我寫《複活的土地》時,曾說:“你悲哀的詩人呀,也應該拂去往日的憂鬱……”同年,我在《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曾說:“流浪與監禁,已失去了我青春的最可貴的日子。”這些都是我的真實的心情。

有人以為我隻會寫愁苦的詩。我說過:“我有大量的詩寫自己,但我寫自己都和時代緊密地聯係在一起,離開了這個時代,就找不到我的影子。”(見1981年第4期《詩探索》)“通過個人寫時代,或是通過時代寫個人都一樣,個人和時代是不可分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