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如何是好?”鹹豐大腿抽筋,焦慮得齜牙咧嘴,“要他代理湖北巡撫的聖旨已發出,君無戲言,這可如何是好?”
天老爺看到他那副懊悔終身的模樣,實在不忍,於是給了他挽救的機會:一個叫沈葆楨的禦史把整個身心沉浸在曾國藩收複武昌的喜悅之海中,然後極為興奮地上疏鹹豐。他說:“曾國藩應該乘勝東下,對長江中下遊的太平軍發動毀滅性打擊,然後攻克太平天國的都城南京。”
沈葆楨是1840年在廣州焚燒鴉片的民族英雄林則徐的女婿,正義感和衝動感交互在身體裏流動。他憎惡長毛賊,希望曾國藩能迅速剿滅他們,於是認定曾國藩能剿滅他們,才有了那道上疏。這道上疏簡直就是給了曾國藩一記悶棍。
鹹豐皇帝一見沈葆楨的上疏,心狂喜地直跳。他喜的不是沈葆楨的戰略計劃,而是有理由取消曾國藩的代理湖北巡撫。他想都沒想就同意了沈葆楨的意見,命令迅速下達:曾國藩即刻起兵東進,代理湖北巡撫一職由陶恩培接任。
曾國藩如同一隻猴子被鹹豐耍著。剛接到要他代理湖北巡撫的聖旨時,曾國藩內心極為激動,但激動戛然而止,因為理學教條回到了他的頭腦。他馬上恢複冷靜,寫信給鹹豐推辭說:“我是守孝期間出山為國分憂,按祖製是有功不能賞的。如果他接受代理湖北巡撫一職,那和當初的意願大相徑庭,我向來標榜孝道,卻知行不一,對不起儒家列祖列宗,更愧對皇上。接受代理湖北巡撫一職,我心有餘悸。因為人情可畏、人言可畏。倘若我違背傳統,將來怎能號召群徒,奔赴戰場?所以,這個代理湖北巡撫,我是誠心誠意地不能接受。”
這封信還未送到北京,鹹豐就已改了初衷。當這封信擺到鹹豐麵前時,鹹豐簡直比得到曾國藩收複武昌的消息還要高興。他順勢在曾國藩的奏折上批示道:“我早就料到你推辭。你不幹這活我也不勉強你。其實你要整師東下,掛個代理湖北巡撫的空職也無意義,朕賞你個兵部副部長(兵部侍郎)吧。”
這不算完,鹹豐又耍起了把式,拿腔拿勢地訓斥曾國藩:“你這個人啊,太實誠。你寫這封奏折時已是代理湖北巡撫,可官銜竟不寫湖北巡撫,有人說你好名,我看你好名之過沒那麼嚴重。但朕讓你擔任代理湖北巡撫,你卻推辭,這是違旨,罪過很大。嚴重警告一次!”
曾國藩接到這道聖旨時,五味雜陳。首先,他很失落,雖然代理湖北巡撫是他真心不想要的,但一辭就被允了,心裏仍不是滋味。其次,聖旨裏還說道,要那個筆杆子特別快的楊霈由代理湖廣總督轉正,原因是曾國藩收複武昌,楊霈功勳卓著。
據說,曾國藩在和太平軍浴血奮戰時,楊霈正在辦公室裏品信陽毛尖,他的功勳不知從何而來,竟然還卓著?!
最後,也是曾國藩心上很恐懼的一點,無論從哪個角度來分析,鹹豐的忘恩負義都無疑地被證明了,北京方麵對他具有很重的猜忌心理。這是什麼世道啊,曾國藩的粗魯將官們發出憤怒的歎息。曾國藩卻不動聲色,但細心人看到他雙手緊握,牙齒緊咬,雙眼射火,仿佛在忍受著巨大的折磨。
折磨並非來自心上,而是肉體。每次情緒波動過大時,他的癬病就會發作,奇癢難耐,苦不欲生。他走過的路上會落下一層白,步步生癬花。幸好有癬病發作,轉移了鹹豐打擊他的注意力,曾國藩才隻是悲觀,而並未絕望。
他也不是那種受到一點打擊就灰心絕望的人,否則他早就死了。
真正讓他掛礙於心的是鹹豐皇帝竟然同意沈葆楨的餿主意。曾國藩的性格決定了他喜歡穩紮穩打,他原本想攻占武漢後好好經營下湖北,再以湖南、湖北為基地,進取江西、安徽,一步一個腳印地攻向太平天國的首都南京。收到鹹豐讓他啟動快進模式的命令後,他提出攻占武漢後立即東下有三大憂慮。
第一,湘軍經過從嶽州到武昌的一係列戰役後,人員和武器都有損耗,需要一個較長時間的休整和補充,以鞏固和提高戰鬥力;第二,太平軍雖失去武昌,也正如人失去一隻手,實力猶在。太平軍在湖北、江西等地的群眾基礎超級良好,湘軍如果東下就是孤軍深入,稍有挫折就可能陷入太平軍的包圍之中,到那時進不能退更不能,隻能等死;第三,湖北經濟沒有恢複,不能成為湘軍的糧餉基地,湘軍東取江蘇、安徽,仍要湖南供給,可湖南也沒那麼多餘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