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像犒勞消滅帝國凱旋的將軍一樣款待李秀成,天京城所有的“王”都被洪秀全請來,席間,洪秀全因喝了許多酒而臉色變得紅潤,從之前的一具行屍走肉變回了人。
李秀成不敢放開胸懷的喝,他了解洪秀全,這是情緒上的回光返照。果然,飯局即將結束時,洪秀全突然把李秀成的老母親請出,看著他老母指著李秀成道:“你看,你兒子身上金光四射,儼然救世主下凡,天京城所有人,包括我都要感謝你兒子。”
語氣生冷,讓人不寒而栗。
李秀成慌忙離席,小跑到洪秀全麵前跪倒,口呼罪該萬死。洪秀全大度地揮了揮手,語氣不陰不陽地說:“你哪裏有罪,你如果有罪……”一指陪酒的那些王們,“他們早就死一百次了。”
現場鴉雀無聲,洪秀全的宮廷裏也鴉雀無聲,整個天京城鴉雀無聲,不祥的日落不見了,天色灰暗起來。
死一般的平靜,每個人都感受到了刺骨的恐懼。
洪秀全醉眼朦朧地看著跪在下麵、不知在想什麼的李秀成:“抬起頭看我!”
李秀成慢慢地抬起頭,他的老母正在洪秀全身邊戰栗。
“天父說,我還有二十年的運。我把這二十年的運放到你身上,你怎樣?”
李秀成又跪下去,磕頭,誰都不知他是磕給洪秀全還是他老媽:“萬死不辭。”
洪秀全像轟蒼蠅一樣,揮了揮手:“散了吧。我想,曾國藩那廝已想好了怎樣要我的命了吧,哈哈。”
曾國藩的確已經想好如何要了他洪秀全的命,而且已有無數勝利作基石。首先是李鴻章的淮軍在上海進攻太平軍大獲成功,他的部隊配備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武器,打起太平軍來簡直如打鴨子。左宗棠正在穩步地把太平軍從浙江驅趕出去,浙江太平軍已枯敗如秋日落葉。由於浙江和上海方麵的勝利,從前分散在各個城池的湘軍已能抽身而出,陸續趕赴天京城外。
他和老弟曾國荃已商量好了攻打天京城的方法,其實沒有什麼好方法。世界上最簡易直接的方法就是,一步一個腳印,直到走到終點。
天京城不同於其他城池,洪秀全奪取它之後就苦心經營,最後終於把天京城鍛造成銅牆鐵壁。清政府曾在天京城外擁兵數萬,圍困、圍攻多年,總是勝少敗多。曾國藩經過縝密思考後拿出方法:不硬攻,先斷天京城的糧道,然後徐徐而進,把天京城活活困死。
如果洪秀全不想被活活困死,唯一的辦法就是出城找湘軍決戰。曾國荃不會和洪秀全打野戰,他在天京城下挖了三層長壕,目的就是要太平軍進攻,他防守。按他老哥的說法,這是反客為主,減少自己的傷亡,損耗對方的力量。
就在雙方都按兵不動時,曾家再傳好消息,曾國荃又升官了,而且特別大。左宗棠在浙江戰場大獲全勝後,曾國藩向中央政府保舉他為閩浙總督,這樣一來,浙江巡撫的位子就空了出來。慈禧和奕訢琢磨了半天,似乎明白了曾國藩保舉左宗棠的用意,於是任命曾國荃為浙江巡撫,曾國荃不必赴任,就留在天京戰場。
曾國荃接到聖旨後,興奮異常。心情一好,臉也消腫了很多。這是早上的事,午餐時,他的心情就開始低落,甚至有所恐懼了。在給老哥的信中,他不無憂慮地指出:“亂世功名之際尤為難處,咱們名位太高,並非好事啊。”
曾國藩大為驚喜,對幕僚說,“我這個弟弟竟然懂得如此道理,真是我曾家之福、湘軍之福。”如果把曾國藩的人生分為兩截,那前半截是真窩囊,後半截是假窩囊。前半截被同僚排擠、被敵人追擊得總想跳河;後半截名利全到,卻裝作不勝重負,屢屢後退。他很久以前,就希望家族弟兄們能有這樣的認識:人生是個向上的過程,但走到高處時必須明白,高處不勝寒,所以盡量避免高處,真要走到那一步了,也要謙遜地後退幾步。
他明示曾國荃,向中央政府辭掉浙江巡撫的職務,這個職務現在對你而言毫無意義,就是給你個宰相職務,你沒有本事也攻不下天京來。你隻要拿下天京,必留千秋之名,什麼巡撫、總督,隻是雲煙。
曾國荃讚同老哥的人生哲理,向中央政府提出謙遜的辭呈,慈禧和奕訢怎麼可能同意,強烈命令他不得推辭,因為這是聖旨。
據曾國藩自己說,俺們兄弟見推脫不掉,隻好戰戰兢兢地向前走,盡量離功名利祿遠些。
曾國藩在說謊!
他心知肚明,慈禧和奕訢現在縱然離開人世,也離不開他,給他高官厚祿就是明證。他諱莫如深地對老弟說:“到此高位,你必須要學會如何做官。官場要比戰場複雜一百倍,非經特殊訓練,才可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