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王克彰號石川,是王陽明老師父親的叔叔,向王陽明先生行過拜師禮,和其他弟子同等待遇,二人私下時,王陽明則向克彰爺爺行家人禮。
分別很久未有書信往來,前幾日得到您的詩,發現您最近修學有進步,雖然其中的詞意還未純粹晶瑩,不過已超過現在很多人了。希望您把詩歌當作娛樂,若要玩樂之心高明,詩歌中有義理在,必須反躬自問誠實無欺,千萬不要急於就某個問題提出自己的論點、見解,也不必苦心修飾自己的言辭,長此以往,會有向外馳求之病。您所說的“善念才生,惡念又在”,足見您下過苦功。不過在這種地方,必須加倍努力醒悟。為什麼會這樣?是不是習氣所纏呢?
自淺陋而迂腐的儒生的觀點流行後,大家隻認準了口耳之學,已不知有自我管理之道。現在要自我管理,卻猶對口耳之學念念不忘,一定是有所掛礙而無法進步。惡念,是後天的習氣;善念,是先天的本性。本性被習氣擾亂,那是因為沒有立定誌向。因此凡是做學問的,內心因不良習慣而改變,被不良風氣所占據,就應該好好地反省,並端正自己的誌向了。堅持的時間長了,人的誌向就會慢慢地樹立起來。做學問以立誌為根本,誌向立起來之後,做學問也就成功了一半。這是守仁我最近得到的感悟,希望您不要隨意理解。
評析
日本有個關於習氣的民間故事,讀來很有意思。
有三個人,一個叫虱子包,一個叫鼻涕蟲,第三個叫爛眼睛。虱子包因為全身長滿了虱子,所以他有個總撓癢的習氣;鼻涕蟲因為鼻涕不斷往下流,所以他有個總抽鼻涕的習氣;爛眼睛因為眼角紅腫,不斷積累眼屎,所以他有個總是擠眼的習慣。
某日,三人一起上山,一個人說:“夥計們,咱們總是不斷地撓癢、擠眼、抽鼻涕,這太不雅觀了。我們能否從現在開始,都不做這麼難看的動作呢?”其他二人說:“好!”於是三人發了聲喊,就開始了。
然而,三人雖下定了決心,但是虱子包一會兒不撓癢,鼻涕蟲一會兒不抽鼻涕,爛眼睛一會兒不擠眼,就非常難受。堅持了一個小時後,虱子包實在忍不住了,他靈機一動,一邊用手抓癢,一邊大聲說:“瞧啊,對麵山上有野豬!”爛眼睛馬上抓住機會,裝出向遠方張望的樣子,一邊擠眼睛一邊說:“哪裏啊?讓我看清楚點!”鼻涕蟲趁勢而上,一邊做出抬頭眺望的樣子,一邊抽著鼻子,說:“趕緊用槍瞄準啊!”這樣,三個人很快就做完了他們各自的習氣動作。
這個民間故事的名字就叫《三個人的習氣》。王陽明在這封信中所談的正是這個問題:習氣。
所謂習氣,就是指的行為舉止上的不良習慣和作風。
習氣的養成,非是一朝一夕,也不可能是一個人“閉門造車”出來。那麼,它是如何產生的呢?或者說,人,是如何沾染上習氣的呢?
心學巨子李贄曾說過這樣一段話。我們生活的這個客觀世界善少惡多。絕大多數人為了生存,必須要盡快融入這個客觀世界。融入的過程,就是善惡進入我們頭腦的過程,由於善少惡多,所以我們自然就接觸了無數的惡,比如虛偽。
我們明知道闖紅燈是不對的,但當所有人都闖時,隻剩下你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那裏等紅燈,你自己都感覺別扭,於是,你很難堅持這一“是非觀”,不知不覺就闖了。
有人明知不義之財不能得,但耳濡目染的全是貪汙腐敗,到處都是投機取巧,眼前如果有不義之財,怎麼可能會不取?這種社會上的惡在我們心上日積月累,最終成為一種常態。我們身在其中,也就見怪不怪了。
於是,純粹的良知被遮蔽。良知一旦被遮蔽,我們所言所行就不是良知之言行。言雖巧,同真我(良知光明的我)有什麼關係呢?這不恰恰是以假人說假話,而事是假事、文是假文嗎?其人已經假,實行起來則無不假。因為無所不假,所以整個社會是大假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