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王陽明家書(7)(1 / 3)

我祖母尚停靈治喪,我父親正是風燭殘年,這種年紀,縱全家人日夜侍奉,還擔心有什麼閃失,更何況是有病在身!即使按照禮製,七十歲的老人守孝,也就是披麻戴孝,其他喝酒吃肉,宴會遊玩也都是可以的。我父親已七十有五,遭母亡故這件事,卻是憂苦無以複加,其他家人看到他這種樣子,豈能心安?如果我祖母在天有靈,知道我父親如此憂愁淒苦,該多麼傷心?凡是老人,不都被子孫掛念著?所以我認為,喪禮能簡則簡,不讓我父親受罪。希望您能勸他好好安歇,給家人們一個侍奉他的機會。有機會帶他出去散散心,調節他的心情,讓他更為舒暢平和。真能做到這點,就是給子孫造了無窮之福啊。這種話,當兒子的不能直接向父親說,隻希望太叔您從中斡旋,使我父親不至於太過憂傷。望您盡力勸解開導父親,直到他聽從為止,最誠摯地感謝。正憲讀書,舉業功名等事都可以忽略,隻要教他“孝悌”兩個字就好。

評析

寫這封信時,王陽明的祖母岑老太太去世不久。王陽明曾多次請假要回家看望祖母,遺憾的是,皇帝不允。岑老太去世時,王陽明的父親王華已七十五歲。正如王陽明所說,這種年紀的人,縱然身體硬朗、吃喝不愁還容易出問題,何況是撞上了母喪!

所以這封信的基調是壓抑的,王陽明既對祖母去世而哀傷,又對父親生病、遇到母喪而心情消沉擔心,更對自己無法回家跪在祖母棺前盡孝而悲痛。千萬憂愁,發作成信。讀這封家信,每個人的心情都不可能好。

王陽明的弟子錢德洪在這封信的最後說道:“讀到‘欲濟無梁,欲飛無翼’時,不禁流淚。王老師的學說以萬物一體之仁為宗旨,讓人盯住我們與生俱來的本性,所以在人的情感上特別懇切真摯。正是這種對情感的懇切真摯,才讓我們無論是平時還是臨事時,都能隨機而動,把事做得異常圓滿。”

“萬物一體之仁”是陽明心學的世界觀。仁是感覺,通俗而言就是,將天地萬物當成是自己身體和心靈的一部分,感同身受,愛著別人的愛,痛著別人的痛,哀傷著別人的哀傷。

你可以說這是敏感,但更多的是一種情懷。人類必須要有這種情懷,才能向善,才能快樂,才能如錢德洪所說的,無論是平時無事還是臨時有事,都能做到以不變應萬變。這“不變”就是萬物一體。當我們真的把天地萬物當成自己身體、心靈的一部分時,我們就會不停地釋放本性中最善的那些情感。善本身就是一種無邊無際的力量,我們不停地釋放這些情感時,實際上就是在加強這種力量。

在陽明的心學語境中,真實的世界應該是以我為中心,以我和天地萬物的感應為內容,以真情實感的不做作的流露為認知的。

由此我們可知,王陽明先生對父親的掛念、對祖母的哀痛,小處說是孝,大處說就是萬物一體。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正因為有情感,而能有節製地發出,才是真正的致良知。

再不學,就老了:《寄諸弟·戊寅》

原文

屢得弟輩書,皆有悔悟奮發之意,喜慰無盡!但不知弟輩果出於誠心乎?亦謾為之說雲爾。

本心之明,皎如白日,無有有過而不自知者,但患不能改耳。一念改過,當時即得本心。人孰無過?改之為貴。蘧伯玉,大賢也,惟曰“欲寡其過而未能”。成湯、孔子,大聖也,亦惟曰“改過不吝,可以無大過”而已。有皆曰人非堯舜,安能無過?此亦相沿之說,未足以知堯舜之心。若堯舜之心而自以為無過,即非所以為聖人矣。其相授受之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彼其自以為人心之惟危也,則其心亦與人同耳。

危即過也,惟其兢兢業業,嚐加“精一”之功,是以能“允執厥中”而免於過。古之聖賢時時自見己過而改之,是以能無過,非其心與果與人異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者,時時自見己過之功。吾近來實見此學有用力處,但為平日習染深痼,克治欠勇,故切切預為弟輩言之。毋使亦如吾之習染即深,而後克治之難也。

人方少時,精神意氣既足鼓舞,而身家之累尚未切心,故用力頗易。迨其漸長,世累日深,而精神意氣亦日漸以減,然能汲汲奮誌於學,則猶尚可有為。至於四十五十,即如下山之日,漸以微滅,不複可挽矣。故孔子雲:“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又曰,“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吾亦近來實見此病,故亦切切預為弟輩言之。宜及時勉力,毋使過時而徒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