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濠造反時,已蘊積多年,紫禁城裏有他的人,南昌城裏有他的精銳部隊,可謂文武兼備,內外協應,虎狼之氣,直衝雲霄,使人無法睜眼。當時大多數人都認為,大局已定,朱宸濠必能造反成功,所以當時知道他造反的人,根本不敢和他叫板。隻有王老師,原本是奉聖旨去福建,半路聞聽朱宸濠造反的消息,立即調頭回到吉安,倡義起兵,討伐朱宸濠。一群糨糊腦袋認為王老師愚蠢透頂,螳臂當車,還有些內心陰暗的人認為王老師是在耍詐,最終目的還是要投降朱宸濠。
當時,我同門鄒謙之在王老師身邊,聞聽軍中這些流言蜚語,就去找王老師,勸他改弦易轍,或是謹慎而行。
王老師格外嚴肅、格外冷靜地說:“我良知不允我退縮!縱然天下所有人都歸了朱宸濠,我一人也決意如此。人人都有個良知,朱宸濠造反必是錯的,我不相信天下人的良知都被遮蔽,無一人響應我!此時,我心中隻有良知的命令,成敗利鈍,根本無暇考慮!”
朱宸濠起事後,和他的將士們在南昌城歌舞升平,慶祝即將到來的天下,他之所以不出南昌城,主要是因為擔心王老師突襲他的老巢,讓他無家可歸。不久後,朱宸濠發現王老師並無多少兵力,才緩緩出城。世人隻見其遲遲出城,卻不知這是王老師多方用計的結果,目的就是讓他留在南昌。
朱宸濠親自去攻安慶,王老師趁勢攻陷了他的老巢南昌。在南昌城,王老師猜測朱宸濠有三個計劃:第一計劃是直逼北京,第二計劃是攻取南京,第三計劃是回兵救他的老巢南昌。
有人問王老師:“朱宸濠會采用哪一計劃?”
王老師笑道:“他必出第三計劃,劣性、無用的馬留戀馬槽,他無法舍棄老巢。”
正如王老師所料,朱宸濠聞聽老巢南昌已失,慌忙在前線回師,眾人都認為,朱宸濠兵強馬壯,應該堅守待援。
王陽明搖頭道:“不對,朱宸濠雖兵強馬壯,隻是從未遇到勁敵,他的士兵在他發家致富的鼓舞下,才鋌而走險。可才走出去沒幾步,老家已丟,他的士兵眼見富貴無望,老家又沒了,必然萬分沮喪,正如鳥的巢被打爛,鳥的氣勢已墜。我們現在堅守待援,是自取圍困。如果搶先出兵,乘其氣勢低落而擊之,挫了它的前鋒之芒,全軍必潰。”後來的情景果如老師所說。
人隻知擒拿朱宸濠易如反掌,卻不知這背後有王老師的無數籌劃,而這無數籌劃的前提隻是先奪了朱宸濠的心。王老師後來把朱宸濠獻給朝廷,就坐等下一步命令。
有一天,王老師對眾弟子們說道:“我自用兵以來,更覺‘致知格物’之功精透了。”
眾人難以理解,因為軍務繁忙,根本無空閑時間思考學術。
王老師說:“你們這樣理解就錯了。‘致良知’在於‘在事情上正念頭’,正是對著外部的事驗證我們的心,實在是用力處。平時無急事,感覺不到,一入軍旅,呼吸存亡,江山安危,能處理明白,全在良知的力量。我的方法是,遇事時一個念頭起處,立即抓住它,自照自察,無一絲思考,無一毫功利心,不要欺騙它,照良知的答案去做,此事必成,這就是良知的妙用,順萬物之自然,達無我之境。人心因有良知,所以就很神奇,它本來就是變動周流的,本能做到通曉萬物的道理並按這道理行事而得到成功。之所以有人良知不明,隻是考慮了利害毀譽。”
“平常人所謂的‘利害’,不過是一家的得喪而已;所謂‘毀譽’,不過自己的榮辱而已。但朱宸濠造反一事擺在我麵前的利害毀譽,可是滅三族的,可是助逆謀反的,可是關係天下安危的。正如有人懷疑我和寧王是一條船上的,如果我情緒一失控,無論是投降朱宸濠還是籌謀不到位,那就粉身碎骨了!消滅朱宸濠的全部過程中,若有一點分心和猶豫,那就萬事泡湯,我還能坐在這裏?!我這番苦心,隻能自知,正如真金遇烈火,越鍛煉,越發光輝。此處能經得住,才是真知;此處能解決問題,才是大本事。自從經曆了這場性命攸關的大事,一切得喪榮辱,就如耳旁之風,怎麼能動我起念?今天雖成此大功,也不過是運用良知後所留下的一條軌跡,過眼就成浮雲,我已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