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和尚正在禪坐,正如傳說中的一樣,像尊大理石雕像。王陽明平靜地繞著和尚轉了幾圈,臉上似笑非笑。最後,他在和尚麵前站住,盯準了和尚的禿頭,突然大喝一聲:“咳!你這和尚終日口巴巴說甚麼!終日眼睜睜看甚麼!”
和尚三年來明明一句話未說,一隻眼未睜,王陽明卻說和尚“口巴巴說什麼”“眼睜睜看什麼”,這就是禪宗和尚們所說的禪機。禪機,就是用含有機要秘訣的言辭、動作或事物來暗示教義,讓接收方觸機領悟。
不愧是坐了三年的和尚,這禪機被他瞬間領悟,他睜開眼,眼前是一片金光四射的世界,非常刺眼。眼前有個人,正盯著他的腦門看。
他要張嘴,王陽明卻製止了他,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話已經撬開了和尚的榆木腦袋。
“你家裏還有什麼人?”
和尚回答:“還有老娘在。”
“想念她嗎?”
和尚不語,兩眼已濕潤。長久的沉默後,和尚歎口氣,以愧疚的語氣說道:“怎能不想念啊。”
王陽明長出一口氣,絲毫沒有搞定了和尚的欣喜,而是頗為沉重地向和尚擺手道:“回去吧,你老母需要你。”
第二天,和尚邁開年久未用的雙腿離開寺廟,回家孝順母親去了。
中國傳統道德的底線是針對父母的孝,由父母延伸到其他親人身上,就是仁。王氏家訓認定,必須要以一顆仁厚的心善待親人,才能做到休戚與共。其實,親人之間,不僅僅有血緣關係,長期生活在一起,感情逐漸加深,自然會有與其他人不同的感情。這也就是為什麼要對親人仁厚。
至於鄰裏,由於他們是除了親人外離我們最近的人群,所以也應該以一顆仁厚的心對待。在王陽明的心學世界中,心外無理,隻有用心,才有理的出現。我們對待親人、鄰裏也正是這一思路,隻有用仁厚的心對待他們,才能出現他們所償還的以仁厚的心對待我們的理。
雙方是互相發生感應的,這也正是王陽明心學萬物一體之仁世界觀的基本呈現。
讓人洗心革麵的寶典:《告諭浰頭巢賊》
原文
本院巡撫是方,專以弭盜安民為職,蒞任之始即聞爾等積年流劫鄉村,殺害良善,民之被害來告者,月無虛日。本欲即調大兵剿除爾等,隨往福建督征漳寇,意待回軍之日剿蕩巢穴。後因漳寇即平,紀驗斬獲功次七千六百有餘,審知當時倡惡之賊不過四五十人,黨惡之徒不過四千餘眾,其餘多係一時被脅,不覺慘然興哀。因念爾等巢穴之內,亦豈無脅從之人。況聞爾等亦多大家子弟,其間固有識達事勢,頗知義理者。自吾至此,未嚐遣一人撫諭爾等,豈可遽爾興師剪滅;是亦近於不教而殺,異日吾終有憾於心。故今特遣人告諭爾等,勿自謂兵力之強,更有兵力強者,勿自謂巢穴之險,更有巢穴險者,今皆悉已誅滅無存。爾等豈不聞見?
夫人情之所共恥者,莫過於身被為盜賊之名;人心之所共憤者,莫甚於身遭劫掠之苦。今使有人罵爾等為盜,爾必怫然而怒。爾等豈可心惡其名而身蹈其實?又使有人焚爾室廬,劫爾財貨,掠爾妻女,爾必懷恨切骨,寧死必報。爾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心,爾寧獨不知?乃必欲為此,其間想亦有不得已者,或是為官府所迫,或是為大戶所侵,一時錯起念頭,誤入其中,後遂不敢出。此等苦情,亦甚可憫。然亦皆由爾等悔悟不切。爾等當初去後賊時,乃是生人尋死路,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行從善,乃是死人求生路,乃反不敢,何也?
若爾等肯如當初去從賊時,拚死出來,求要改行從善,我官府豈有必要殺汝之理?爾等久習惡毒,忍於殺人,心多猜疑。豈知我上人之心,無故殺一雞犬,尚且不忍,況於人命關天?若輕易殺之,冥冥之中,斷有還報,殃禍及於子孫,何苦而必欲為此?我每為爾等思念及此,輒至於終夜不能安寢,亦無非欲為爾等尋一生路。惟是爾等冥頑不化,然後不得已而興兵,此則非我殺之,乃天殺之也。今謂我全無殺爾之心,亦是誑爾;若謂我必欲殺爾,又非吾之本心。爾等今雖從惡,其始同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八人為善,二人背逆,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須除去二人,然後八人得以安生。均之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欲偏殺二子?不得已也。吾於爾等,亦正如此。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惡遷善,號泣投誠,為父母者亦必哀憫而收之。何者?不忍殺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今得遂其本心,何喜何幸如之?吾於爾等,亦正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