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給胡適發信時,羅常培已在美國(我還看到一張傅、羅,還有董彥堂,三人在耶魯大學羅辦公室的照片)。羅從1944年離開昆明,經印度,去美國,前後4年,如果說“愈來愈糟”,我很難想象與學術有關,隻能是更有長進,這也是事實。聯大結束,三校各自東西的變動當中,“大洗牌”,是不難想象的(這在以後50年代,院係調整中,又是一次,牽涉到不少人),羅於1948年秋回國,職務是北大文研所的所長。這又一次印證了“桌下”的情緒,羅常培最不能釋懷的可能還是中央研究院評選院士時,把他排除在外。他在中央研究院7年,完成了4部專著,幾十篇學術論文。當時史語所語言組的三巨頭,趙、李、羅,各有所長,互相合作,又互不跨界。唯一的差別是羅沒有吃過“洋麵包”。
羅庸中先生有“出世”傾向,他的夫人到死都是“居士”。他們的遭遇比小說還要離奇。後來羅庸中先生去了四川的“勉仁學堂”,是梁漱溟辦的,更像做慈善事業。無論如何,二羅都不是政治人物。傅指的是第二個羅,還是兩個羅?當時,大羅被稱為“羅長官”,他管理太嚴。他可在係辦公室門上貼出本係暫不執行教育部X號通令之類,但對學生絕對關照。
嶽:傅斯年所指顯然是“兩個羅”,不是“第二個羅”,因為信中有“二羅皆愈來愈糟”的“皆”字,即證明是說羅常培與羅庸中二人。
羅:抗戰後,我姐姐的婚禮是傅主持的……我解釋不通為什麼“愈來愈糟”!
嶽:羅常培為何不隨傅斯年、胡適等人南飛,赴台灣或到美國去?
羅:據我了解,羅之所以沒去台灣,可能有以下幾個原因:他14歲喪母,17歲喪父,靠半工半讀上了大學,讀了中文係,又讀了兩年哲學係。1927年,進了中央研究院,買了20年的人壽保險,準備大幹一場,補足自己的“底子薄”。比起留過洋的同儕,他說過,今後要叫外國的名校請他去講學。這個願望他實現了,耶魯算得上一流。在整理他的文件時,發現當時有三方麵爭取他,一是中共地下黨,北大哲學係的汪子嵩,轉達叫他留下來;二是耶魯大學聘請他做終身教授;三就是去台灣。其實,當時去台灣的北大、清華的精英並不多,大部分都留下來了。記得當時有個說法,難道共產黨還能比國民黨更壞嗎?
總而言之,羅沒有走,有他的“先天”因素,再加上外界的大環境,他的選擇是可以理解的。
嶽:1949年年底,羅常培回顧中共進駐北京前時有謂:“當時我發生了這樣一種心理,‘殉節’,可不是為國民黨而是為北大,為我的稿子……我是把在抗戰時期對付日本人的‘殉節’辦法,拿來對付共產黨了,我以為共產黨一進城,中國的文化也就完了,所以我要為北大,為我的稿子‘殉節’‘殉道’……”(羅常培談,北京大學大字報記者記,見《我的思想是怎樣轉變過來的》,五十年代出版社1950年出版)羅的想法與馮友蘭所言陳寅恪“見解放軍已至北京,亦以為花落而春意亡矣,故突然出走,常往不返也”類似。
羅:我不清楚,羅是否擔心書稿的前途。不過,代表中共的汪子嵩確曾表示保證他今後學術研究的自由(汪以後似乎擔任過《人民日報》的副主編一類),但後來的事,可能就不是汪能控製得了的了。關於50年代思想改造運動時期,知識分子的“檢討”究竟應該如何評價,值得探討。當時在沙灘“民主廣場”搞得轟轟烈烈,高音喇叭響徹四鄰,不亞於1966年。在舊社會度過了50年,總得找出點什麼“岔子”吧。我曾為羅聽寫過“自傳”。
最近,鄭克揚,即鄭天挺先生的兒子,轉給我兩封羅鄭之間的通信,很有趣味(有關運動中的座談會發言)。羅的日記和來往書信1966年以後“遭了劫”,鄭先生的日記,不敢出,牽涉人太多,家屬有顧慮,意見不一致。
嶽:最近有報道說:2008年11月27日羅常培家屬將其遺留的音韻學類書籍及稿本23種126冊捐贈國家圖書館。此次捐贈的書籍中包括《釋文聲類長編》《釋文韻類長編》《經典釋文音彙》《經典釋文直音編》等未刊稿本4種,具有音韻學工具書性質。此外,通誌堂刻本《經典釋文》、同治四年(1865)刻本《爾雅義疏》等古籍,或錄有段玉裁、黃侃等名家校語,或有羅先生親筆批校。
羅:羅常培的書,最大一批,1958年後捐給了內蒙古大學,一批外文書捐給了中國科學院語言所。留下的未刊稿,10年前已經捐給了國圖,共6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