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悲回風(9)(1 / 3)

此後的日子,老金在刻苦攻讀馬列書籍的基礎上總結經驗,先後三次在全院師生大會上沉痛檢查,曆數自己的經曆和腐朽思想,說到自己的思想不端和可惡之處,聲淚俱下,痛悔不已。金說:“我在十九歲的時候到美國去讀書,在五四運動的時候,已經在大學研究院讀了兩年書。這時,知識分子自高自大的心已經養成了。憑個人的興趣,我已陷入資產階級腐朽哲學底泥坑。回國後,我又介紹這一類的形而上的、概念圖案式的哲學,並且還努力創造了這一類的個人哲學體係。”又說:“因為我根本不願意問政治,我有一套表麵上看來實在是莫名其妙的糊塗思想。我讚成共產主義,可是又反對共產黨。在昆明談到共產黨有解放北京底可能時,我表示我願意接受共產黨的領導,可是在北京解放前我又表示動搖。……像我這樣的知識分子底主要思想是一種特別的保守主義,一種‘騎驢’主義。我個人固然不十分想做在我前麵騎馬的人,但是更不要做在我後麵推車的人。我的主要思想是要維持原來的統治。”[82]最後,老金認為自己“從前是對不住人民的人,是有罪過的人。”[83]

隨著改造運動不斷深入,老金的狠話隨之加重,其間又寫了兩篇極其沉痛的懺悔錄和檢查,把自己的唯心主義和反動思想罵了個狗血噴頭。由此,老金得以過關,並成為50年代初期知識分子自我批判和改造的優秀代表,此後所寫的批判文章頻頻出現於中共高級報章雜誌上,成為引導知識分子隊伍改造的一麵大纛。

由“騎驢”觀望到騎上紅色戰馬一路狂奔,且過關奪隘成了紅色經典角色的老金,並未忘掉革命隊伍中那些落在自己後邊、彎腰弓背的“推車的人”。時已失勢的馮友蘭被校領導指定用大盆“洗澡”,必須在清華文學院和全校範圍內做深刻的思想檢查,但幾次洗下來,馮氏身上的灰甚至皮肉都掉下了不少,參與的群眾覺得馮氏可以馬虎過關,但領導層仍認為隻掉皮毛沒觸及靈魂,仍是“問題嚴重”,不能過關。對此,馮氏痛苦不堪,又不知如何洗下去是好。對這一切,作為新科文學院院長的老金看在眼裏,痛在心中,遂產生了“拉兄弟一把”的念頭。據周禮全回憶說:有一天上午,老金叫自己陪他一同到馮友蘭家中去,因為馮下午要做思想檢查,給他鼓鼓勁,好順利過關。在馮的客廳裏,老金說了一些勸慰和鼓勁的話,馮點頭表示謝意。當幾人站起來告別時,老金突然激動地大聲對馮說:“芝生,你問題嚴重啊!你一定要好好檢查,才能得到群眾的諒解。”馮接著說:“是、是、是,我問題嚴重,問題嚴重……”金嶽霖猛地上前幾步,抱住馮友蘭,“兩顆白發蒼蒼老人的頭緊緊地依偎在一起,眼淚和鼻涕齊下……”下午兩點,馮友蘭被勒令在文學院全體師生和燕京大學部分前來“取經”的教師麵前做思想檢查,“剛開始說話,就泣不成聲。此後約兩個小時的檢查都是在極其沉痛的情緒下做出的”,經過這一番折騰和老金暗中助力,馮友蘭終於得以過關。[84]

1952年院係調整,全國六所大學(南按: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燕京大學、南京大學、武漢大學、中山大學)的哲學係合並為北京大學哲學係,老金調任北大哲學係主任。1953年3月5日,聲震寰宇的斯大林撒手歸天,毛澤東前往蘇聯駐中國大使館吊唁。3月9日,毛發表了《最偉大的友誼》一文,以此悼念斯大林。此時的老金覺得無產階級最重要的領袖去世了,思想上“開始有保衛黨的要求”。是年,在朱伯昆、任繼愈等人根據上麵指示具體操作下,老金加入了中國民主同盟,後曾任民盟中央常委等要職。

據老金回憶說:“解放初,張奚若忙得不可開交,梁(思成)、林(徽因)參加國徽設計工作也忙得不亦樂乎。我好像是局外人。有一次在懷仁堂見到毛主席,他對我說:‘你搞的那一套還是有用的’,這我可放心了,我也就跟著大夥前進了。”[85]

老金正如他自己所言:心一放下,便借坡下驢,立刻換上高頭大馬,不是跟著“大夥前進”,而是後來者居上,衝鋒在前,狂奔如飛,很快超越了梁思成、林徽因等“大夥”,達到了同行們仰慕的高度和深度。據當時北大哲學係學生羊滌生、劉鄂培等輩回憶:那時的老金已年近花甲,視力衰退,精力大不如前。但“在這段時期裏,金老擔負繁重的行政、教學科研工作,又要孜孜不倦學習馬列主義,還要以他切身經曆教育同學,和與同事促膝談心,互相幫助,共同進步。金老不服年老,始終保持著高昂的革命激情。因為金老已下定決心,終身獻給黨的教育事業。金老的一次發言是我們永遠難忘的,他緊捏著拳頭,捶著桌子,鏗鏘有力地說:‘我決心在黨和毛主席的領導下,做一個真正的人民教師!’語言剛勁有力,激情奔放,它打動了在座的師生,大家含著熱淚迎上去表示歡迎,這時金老早已熱淚盈眶。”[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