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悲回風(11)(3 / 3)

楊絳在文中所譏諷的自命“錢學專家”的某某,是指以研究錢學而見聞學界且有幾分聲名的範旭侖、李洪岩二人。範、李見報,覺得楊絳好不容易從近乎隱居的環境中出來開口說話,是寂寞的錢學研究界一個千載難逢,不可錯過的熱鬧機會,於是走筆著文予以反駁,促使這個熱鬧場麵延續下去,而眾多的看客也好在這鬧嚷嚷如同酒吧的喧嘩與騷動中盡情地體會一下“另類感受”。範、李認為錢鍾書總結的太懶、太笨、太俗的“三太”之妙語,不是楊氏所說的“現在卻流傳”,而早在錢鍾書離開西南聯大的“兩三年中”,就時常有人在複述了。並且,周榆瑞的文章發表於十九年前,楊絳何以至今才突然出來予以批駁?況此前也從未聽說錢氏本人對此有過異詞!莫非十九年來他們一直沒有聽說過周文?假如當年沒見過,但錢鍾書去世時為1998年12月19日,楊絳寫這篇文章時,錢尚在人世且並未糊塗。因而,範、李二氏認為,像這種事,楊絳完全可以向更近的其夫錢鍾書本人作些核對,而不僅僅是“問”什麼李賦寧。最後,範、李認為從錢鍾書的天性——狂,與這話的“語氣”判斷,此“三太”就是錢氏所說,並進一步得出結論曰:“當事人固然可以否認六十年前的所作為所見聞,信誓旦旦,體性風格亦自不虛,章章可識。錢鍾書在西南聯大半年多,頗遭葉公超等忌妒,很不得意,自行離職,也不跟學校打招呼。一年後陳福田就反對聘任他。再說,那些話並非‘損害’或‘太傷感情’,而是得自事實的結論。半部《吳宓日記》恰好證實了‘葉公超太懶,吳宓太笨,陳福田太俗’。楊絳這篇文章不也說吳宓‘傻得可愛’、‘老實得可欺’?低錢鍾書一級的季羨林先生也曾經老實不客氣地看不上清華外語係。當然也不妨解釋成一時取快的諧戲之言。”(參見《關於<;吳宓先生與錢鍾書>;》)

錢鍾書是1929年入清華的,報考時,數學成績不及格,因中英文成績特優,被破格錄取,入外文係就讀。當時與正在該校讀書的夏鼐、吳晗,號稱清華文學院“三才子”,而以錢氏為龍頭老大。據說錢鍾書在清華四年,其用功之勤,讀書之多,竟“橫掃清華圖書館”,把館內130多萬冊藏書,從A字一號始,全部通覽一遍,未有一冊遺漏者。如此算來,每日讀書數量為890冊還要多一點,這顯然已超出了一般的傳奇演義故事而變成神話小說了。不過錢鍾書當時顯露的才華確為全校師生矚目,而其張狂性格和隨意臧否人物的本事,也同樣為眾生所領教。清華老一輩的劉文典盡管以張狂狷介性格聞名於世,但錢比之劉氏有過之而無不及。劉文典在清華或聯大時還公開承認有佩服之人,如對陳寅恪表示“十二萬分佩服”等。但在錢鍾書的身上卻有了“整個清華,沒有一個教授有資格充當錢某人的導師!”的傳言。盡管後來其夫人楊絳出麵為其辯白,但許多人還是寧信其有。1998年,楊絳在發表《吳宓先生與錢鍾書》中稱:“錢鍾書在《論交友》一文中曾說過:他在大學時代,五位最敬愛的老師都是以哲人、導師而更做朋友的。吳宓先生就是其中一位。我常想,假如他有緣選修陳寅恪先生的課,他的哲人、導師而兼做朋友的老師準會增添一人。”

楊絳此言差矣!事實是,錢鍾書完全“有緣選修陳寅恪先生的課”,隻是他的年少輕狂,不但沒有把癡情老實的吳宓等人放在眼裏,同樣也沒把陳寅恪這位天下儒林尊崇的史學大師當回事兒,因而他不選陳氏之課則是自然的事情,並不存在“有緣”與無緣問題。後來的事實更證明了這一點。錢鍾書曾幾次公開評譏陳氏的學術觀點和著作。

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出版後,曾贈送給錢鍾書一冊,錢隻稍稍翻了翻,便在一封信中評論說:“不喜其昧於詞章之不同史傳,刻舟求劍,故未卒讀也。”而在致傅璿琮的一封信中則說:“弟今春在紐約,得見某女士詩詞集印本,有自跋,割裂弟三十五年前題畫詩中兩句,謂為贈彼之作,他年必有書呆子據此而如陳寅恪之考《會真記》者!”(《新華文摘》,199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