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寨的名聲迅速躥升,繁榮一時的蒙自縣城卻一蹶不振。原駐蒙自的海關移至昆明,很多商號、洋行要麼搬遷碧色寨,要麼搬遷省城昆明,蒙自很快衰落下去,重新回到了幾十年前的景況,隻剩一片片被主人舍棄的高大堅固的洋房蹲在原處空守寂寞,偶爾以黯然的餘光向世人昭示曾經的輝煌——正是蒙自商業地位的衰落,大片房舍閑置,才給予聯大文法學院師生進駐的曆史機緣。
由長沙撤出的部分教授如湯用彤、賀麟、吳宓、毛子水等到達昆明後,暫住昆明迤西、全蜀兩會館,4月初分幾批乘火車到達蒙自準備開課。校區主要分三部分:
一、原蒙自海關作為學生上課的教室,租期為一年零三個月,租金僅為國幣一元,其象征意義遠遠大於實際意義。
二、法國銀行、領事館作為圖書館和教職員宿舍。此三處房舍在一個大院中,來往還算方便。據吳宓記述:“此乃法國人昔所經營布置,為一法國式之花園。花木繁盛,多近熱帶植物,如棕、榕(即白樹。寅恪雲,即玉樹神油。其汁可避瘴氣,製金雞納)等。綠蔭濃茂,美麗繽紛。……惟房屋甚稀少,半中半西式,且多破毀傾圮。現正在芟除修理之中。此間分校庶務,暫由鄭天挺君(毅生,福建)主持,其人賢而才。而工程則夏震寰君任之。宓等均暫住銀行一排有地板之半西式房內。宓與塗文君合住311室之前半小間。東北兩麵有窗。西為套室,可盥儲。兩床兩寫字桌即占滿矣。飯食初來二旬,甚好。在教職員食堂。晨粥,一雞蛋。午晚米飯。每桌七人,五菜一湯。每日飯費0.40元。恒患不飽,宓以安南人咖啡店所售之麵包佐餐。每枚0.06元,至八月增為每枚0.07,夜晚以線繩懸麵包於空中,防鼠食也。”[18]
三、希臘人歌臚士(Kalos)開辦的洋行,為另一批到達的教授居住,這是分校租賃的第二處,也是主要一處居住地。歌臚士洋行屬於前後兩進的二層樓房,麵湖臨街,建築精美氣派。臨街一進的樓上作為教職員宿舍,樓下與後進作為男生宿舍。鄭天挺回憶說:“我第一次去該處時,記得室內的月份牌為192×年×月×日,說明以後未再營業。洋行中尚存有大量洋酒待售,一些清華的教授見到,高興極了,當即開懷暢飲。”[19]
4月8日之後,到達蒙自的教授漸多,房舍開始緊張起來,在海關院內銀行居住者,由每室2人增至4人,而各室內均有門互通,故其“喧擾紛亂之狀況,與昆明全蜀會館亦相差不遠,讀書寫信均難”。[20]
4月12日至20日,經粵、港來滇的男女學生,分批抵達蒙自。由長沙步行來滇的學生,也於4月底到達,如此多的外鄉人突然擁入,當地鄉民與士紳紛紛趕來觀望,整個縣城為之轟動。
5月4日,聯大分校宣布開學,寂寞的蒙自小城又重新熱鬧起來。全體女生借住城內早街周伯齋宅第一幢被學生們號曰“聽風樓”的三層小樓,周家不僅借出一幢樓房照應女生住宿,還設宴款待聯大先遣團成員,令師生深為感動。因蒙自地處邊陲,社會成分混雜,打家劫舍的匪徒不時前往光顧。為防不測,分校負責人經與當地政府商妥,由縣裏派保安隊40名駐紮在“聽風樓”附近的三元宮,對女生實施保護,每當晚自習散後,女生們要由校警護送進城住宿。
前來的師生發現,蒙自地理環境與內陸省份很有些不同,春天就是雨季,暴雨連旬滂沱不止,搞得人不能出戶,城中店鋪多數關閉,而“最堪憂懼者,乃時有巨蛇進入室中,驚惶逃避,不可言狀”[21]。原居住在蒙自海關的教授,因一室多人,性情各異,喧擾紛亂,不宜備課和休息,一些個性獨特的教授開始自覓居處。4月下旬,吳宓、湯用彤、賀麟、浦江清和一位外籍教授於校外合租一幢西式二層小樓,吳宓為其取名為“天南精舍”。到了5月,幾乎每天下雨,且較之前更大更猛,道路泥濘難行。由“天南精舍”到蒙自分校教室,須經一片田野,久雨則積水成為泥淖,跨越極其艱辛,一不小心就滑倒於泥潭,成為水中鴨子,或一個情形頗為狼狽的泥猴。不堪忍受其苦的吳宓等教授又陸續返回校內宿舍,在教職員食堂用餐。以久雨之故,凡居住在平房或樓房一層的教授,室中積水淹及床腳,除了蚊蠅亂飛,還有花花綠綠的大小群蛇竄入室內,沿床纏繞,對著主人搖頭擺尾,瞪眼吐舌,做齧人狀。教授們一見,便驚呼奔逃,久久不敢回宿舍就寢。有一位清華來的青年講師,晚上看見海關院內牆上有條黑乎乎的大裂縫,頗覺奇怪,拿燈一照,隻見一條碗口粗的大蟒從房頂倒掛下來,講師大驚,手中的燈盞“砰”的一聲摔出丈餘,後退兩步一仰身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