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5月15日,陳寅恪接到勞、陳二人於11日發出的信件,謂《大藏經》不在昆明而在重慶。焦急中的陳寅恪再發一函述說急迫之情:“大藏經弟急需用,因弟在此所授課有‘佛經翻譯’一課,若無大藏則征引無從矣。乞速航空信請重慶速徑寄蒙自,不勝感盼之至。魏書今日已收到,謝謝!那君信已收到,所以急盼那君者,為大藏耳。今大藏既在重慶,不知昆明方麵尚有哪位可賣或可借否?前雲南省長王九齡提倡佛教,曾請歐陽竟無講經,疑昆明或尚有可借處也。”
陳氏信中提到的那君,指史語所圖書管理員那廉君,此前史語所擬派那氏赴蒙自點交寄往聯大分校的書籍,陳寅恪欲讓那廉君把《大藏經》一並攜往蒙自,想不到昆明無書,希望落空。歐陽竟無,名漸,字竟無,亦稱宜黃大師,江西宜黃人,著名佛學家、居士,與陳寅恪屬同鄉舊識,曾赴昆明講經並為陳氏所知。
幾天後,那廉君來到蒙自欲點交書籍,因涉史語所與聯大的運費問題發生糾葛,未能開箱。陳寅恪亦收到勞、陳二人寄送的昆明佛經流通處所刊佛經目錄。陳氏看罷,認為可買者不多,遂於5月21日回複道:“茲將目錄寄上,乞查收,並希將右列六種購就寄下……屢次煩瀆,心感不已,所費郵資諒已不少(如航空信),希示知,以便弟照數奉還。又,高去尋君文稿亦交那君帶回,並附一複書,乞轉交為荷。”
6月17日,陳寅恪給勞榦、陳述二人再發一函,此為迄今可查的陳氏在蒙自期間發給二人的最後一書。內容如下:
大作均收到,容細讀再奉還。弟於七八月間必到昆明,如兩兄不急於索還,則俟弟親帶至昆明麵還。如急需,即乞示知,當由郵局寄上也。
聯大以書箱運費係其所付,不欲將書提出。現尚未開箱,故聯大無書可看。此事尚須俟孟真先生來滇後方能商洽解決。研究所無書,實不能工作。弟近日亦草短文兩篇,竟無書可查,可稱“杜撰”,好在今日即有著作,亦不能出版,可謂國亡有期而汗青無日矣。大局如斯,悲憤之至。匆複。
許多年後,陳氏弟子蔣天樞在《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師門往事雜錄》中,摘錄了陳寅恪致陳述三封信函,多涉學術方麵的問題,陳氏對二人的關愛、嗬護、教誨之情溢於言表。在轉引6月17日致勞、陳二人信後,蔣氏曾注雲:“其時先生漂泊西南,備曆艱困,當流亡逃死之際,猶虛懷若穀,獎掖後學,孜孜不倦。其以文化自肩,河汾自承之情偉矣!錄上四信,藉見先生彼時情懷。世之讀上錄函件者,其亦省識先生當日感憤之深歟?”[27]
注釋:
[1]李敖《從李濟的悲劇看中央研究院的幾個黑暗麵》,載《教育與臉譜》,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01年出版。
[2][3][4][26]陳寅恪集·書信集》,陳美延編,北京三聯書店2001年出版。
[5]《傅斯年全集》,第7卷,歐陽哲生編,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出版。
[6]據1926年考入清華國學研究院,1932年留學法國歸來任清華中文係副教授,後為西南聯大教授的王力說:“抗戰以前,常聽人說大學教授是清高的。‘高’字有三種意義,第一是品格高,第二是地位高,第三是薪金高。關於品格高,自不能一概而論,我們也就撇開不提。關於地位高,我們應該感謝達官貴人的尊賢禮士,使一個寒儒也常能與方麵之權要乃至更高的官員分庭抗禮。關於薪金高呢?正薪四百至六百元,比國府委員的薪金隻差二百元,比各省廳長的薪金高出一二百元不等,比中學教員的薪金高出五倍至十倍,比小學教員的薪金高出二十倍至三十倍。雖然住慣了外國的人對於區區每月四五百元的收入不覺得多,甚至於有‘芸閣官微不救貧’之感(自注:芸閣,古代藏書的地方,這裏指掌握圖書的官),但是,像我們這些‘知足’的人看來,每日有人送菜上門,每周有人送米上門,每月有人送煤上門,每隔一二十天有書賈送書上門,每逢春天有花匠送各種花卉上門,也就可以躊躇滿誌的了。”(王力《清苦》,載《生活導報》,1943年8月22日)
這裏說的是清華大學一般教員的情形,比王力高一級的大牌教授其條件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