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南渡自應思往事(2)(2 / 3)

此時的吳宓與陳寅恪觀點仍不盡相同,他於悲觀低沉中,寄希望中國有一位鐵腕強人站起來力挽狂瀾,扶大廈之將傾,而這位強人自然是蔣介石。西安事變之後,蔣介石在國人心目中的地位急劇提升,無論是政客、軍閥還是普通民眾,皆認為能領導中國人民與日寇一拚者,非蔣介石莫屬。正如聞一多在《八年的回憶與感想》一文所說:“抗戰對中國社會的影響,那時還不甚顯著,人們對蔣主席的崇拜與信任,幾乎是沒有限度的。”隨著平津、上海淪陷,南京棄守,吳宓同許多國人一樣,對抗戰前途的憧憬陷入低穀。12月15日,已遷往衡山聖經學院授課的吳宓記述道:“是晨,得悉蔣委員長擬來南嶽,在聖經學院駐旌。本校奉令遷讓。頃梅校長等赴桂林尋求校舍(終無所得)。臨時大學全遷雲雲。甫完長途,又難安居!且自今日起,天氣驟變,陰雨,且大風。兼之戰事消息又惡。上海早敗退,南京又失陷。或雲蔣公離南京時,謁孫陵。悲甚,暈倒。……亦可為悲劇之英雄也。於是宓心亦甚悲鬱無歡,自茲始矣。”[16]

北歸端恐待來生

流亡蒙自後,吳宓把在南嶽滋生的悲觀情緒一同帶來,且比衡山尤甚。陳寅恪與吳宓於教課之餘經常往南湖散步,並有詩文唱和,從流傳於世的幾篇詩作中,可見其悲戚哀傷之情。

據吳宓日記載:1938年5月,“陰雨連綿,人心已多悲感。而戰事消息複不佳,五月十九日徐州失陷。外傳中國大兵四十萬被圍,甚危雲雲。於是陳寅恪先生有《殘春》(一)(二)詩之作,而宓和之”。[17]

殘春

陳寅恪

(一)

無端來此送殘春,一角湖樓獨愴神。

讀史早知今日事,對花還憶去年人。

過江湣度饑難救,棄世君平俗更親。

解識蠻山留我意,赤榴如火綠榕新。

(二)

家亡國破此身留,客館春寒卻似秋。

雨裏苦愁花事盡,窗前猶噪雀聲啾。

群心已慣經離亂,孤注方看博死休。

袖手沉吟待天意,可堪空白五分頭。

殘春和寅恪

一九三八年五月二十一日作於蒙自

吳宓

陰晴風雨變無端,折樹摧花未忍看。

小勝空矜捷坦堡,覆軍終恐敗師丹。

降心苟活全身易,異誌同仇禦侮難。

一載顛危能至此,何堪回首夢長安。

詩中吳宓自注:“捷坦堡今譯坦能堡(Tannerberg)。”此句指發生於1914年8月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坦能堡會戰,又稱坦嫩貝格戰役。1914年8月17日,俄羅斯第一、二軍侵入東普魯士,向首府哥尼斯堡進發。俄軍成功進入德國,直到德國第八軍在8月20日反擊。德軍設計了一個陷阱,讓俄國第二軍提前進入德國後,在後麵反擊其補給線。9月2日,俄軍放棄整個作戰計劃,坦能堡會戰後,沒有再向德國領土進攻。雖然德軍在坦能堡會戰得勝,但德軍原先並沒有準備俄羅斯會在8月中旬開戰,因此德軍用了兩支部隊來抵抗俄軍,造成德軍的資源被分散,繼而影響西線對英法聯軍的戰事。吳宓詩中的師丹,一譯綏丹(Sedan),今譯色當,是發生於1870年普法戰爭中的一次戰役,拿破侖三世因兵敗向普魯士投降。詩中的“小勝空矜捷坦堡,覆軍終恐敗師丹”,當指國民黨軍隊在台兒莊取得大捷,而徐州很快失陷之事。據吳宓日記:“因憂共產黨與國民政府不能圓滿合作,故宓詩中有‘異誌同仇’之語,而寅恪又有《藍霞》一詩。”

藍霞

陳寅恪

天際藍霞總不收,藍霞極目隔神州。

樓高雁斷懷人遠,國破花開濺淚流。

甘賣盧龍無善價,警傳戲馬有新愁。

辨亡欲論何人會,此恨綿綿死未休。

按吳宓的說法:“藍霞”二字出吳文英《鶯啼序》末段,而寅恪用之則指藍衫黨,通稱藍衣社及紅軍。“寅恪之意,吾能識之。吾愛國並不後人,而極不慊今日上下之注重‘革命’等觀念,而忽略中國曆史文化之基本精神,日本俘虜亦有能言此者,見報。此則二十餘年來學術思想界所謂‘領袖’所造之罪孽,及今而未已也。”[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