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些不同的論調和聲音,正如浦薛鳳所言,知識分子中主張“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主和派,對於“國際關係與世界局勢之有無變化,而如有變化,其對吾國影響之利害得失,亦難預料”。因而才出現了“甲乙兩方觀點不同,論斷自異”[33]的爭持。而這個時候,無論主和還是主戰,皆是政治策略上的主張不同,屬於個人對時局的識見與判斷問題,即政見之差異,當然不能一提主和就目為漢奸和日本帝國主義的走狗。設若以不損失主權為前提,以較小的代價與日本謀和,未嚐不是一件幸事。隻是事實上又如胡適後來所言:“和比戰難。”而一般群眾總是讚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一旦果爾演成全麵戰局,則民族國家根基時感動搖,力不如人,氣不足靠。因而,抗戰爆發後,在蒙自的浦薛鳳曾做過這樣的推想:“最高當局內心恐本來寧願忍辱一時,不願輕啟戎禍,隻因一般高調論者,似乎非此不覺痛快。不得不孤注一擲。”[34]
浦氏之推測自有道理。早在1932年,國學大師黃侃在《牡亡》一詩中就喊出了“羞與深仇同日月,不妨孤注擲乾坤”的聲音,後來全國軍民特別是知識群體中的學生,抗日熱情空前高漲,曾產生了北平學生南下逼蔣抗日之舉。在如此人勢洶湧的潮流中,若說蔣介石是被這種聲音逼上了抗戰之路是合理的。1937年7月31日,蔣介石在發表的《告抗戰全軍將士書》中特別指出:“這幾年來的忍耐,罵了不還口,打了不還手,我們為的是什麼?實在為的要安定內部,完成統一,充實國力,到最後關頭,來抗戰雪恥。現在,和平既然絕望,隻有抗戰到底。”[35]這個講話已透露出蔣氏內心的良好願望與迫不得已的做法。而一旦戰爭打響,蔣介石確如他自己說的那樣孤注一擲,壯士一去不複還了。1937年12月29日,蔣介石對於右任談話,堅決表明“與其屈服而亡,不如戰敗而亡”,即是蔣的性格、決心與抗戰的態度。
不可忘卻的一個關鍵是,抗戰一開始,蔣介石就渴望英美等大國施以援手,共同驅逐日寇,他派胡適、蔣百裏等人出國即是這一戰略方針的具體體現。隻是對於這一方針,汪精衛一派人物並不以為然,曾任汪偽政府“教育部”政務次長、偽南京“中央大學”校長的樊仲雲曾發表一篇《和與戰》的奇文,樊氏在文中大放了一番戰難、和亦不易的厥詞之後,以宋人南渡為個案剖析抗戰得失並做了如下結論:“總而言之,戰不容易,和亦非易。這是嚴肅的事實問題。誠如李綱之言,必須‘能守而後可戰,能戰而後可和’。若己無能力,而欲利用他人而求一旦的僥幸,如宋之借金滅遼,借元滅金,或者以為這是中國以夷製夷之上策,其實卻是最愚蠢不過的辦法。於慎行《讀史漫錄》中論曰:‘童貫助金滅遼,徽宗不納種師道之諫,遼滅而北宋隨亡。孟珙助元擊金,理宗不能喬行簡之諫,金滅而南宋亦亡。人病羸頓,不養其元氣,壯其筋骨,而強舉函鼎之重,則喘絕立斃。金,世仇也,中原,故土也,滅之而收其舊疆,其言非不正且順也,然以江南半壁之積疲,蒙古新造之方銳,是病羸頓而舉函鼎也。’所以感情與事實二者,必須慎重斟酌,度量輕重。屈己求和,誠不免於恥辱,尚得救亡圖存,乘時自振。若其不然,貿然出於一戰,則直亡國耳,豈有他哉!南宋之亡,便是如此。南渡之初,宋誠有可以一戰之勢,然而秦檜卻專執和議,結果宋固由此而存,而一般心理對於和議,遂更深惡痛疾,幾於不願聞問。於是到了末季,舍和而戰,遂以亡國。和戰之不易言有如是哉!趙甌北論宋之和戰問題曰:‘宋之為國,始終以和議而成,不和議而亡。蓋其兵力本弱,而所值遼金三朝,皆當勃興之運。天之所興,固非人力所爭。以和保邦,猶不失為圖全之善策,而耳食者徒以和議為辱,妄肆詆諆。真所謂知義理而不知時勢,聽其言則是,而究其實則不可行者也。’(《廿二史劄記》)不能不說是持平之論。”
按樊仲雲的觀點,中國的抗戰時局恰似北宋、南宋麵臨的危局,麵對強盛驕狂的日本,中國既不能守亦不能戰,是無能力。蔣介石欲求他人(英美)以夷製夷,這是“最愚蠢不過的辦法”,相當於“病羸頓而舉函鼎”,汪偽政府所謂“猶不失為圖全之善策”,是識時務之俊傑的圖存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