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開始,學生們背著行囊,告別師友,自碧色寨上車。在送行的隊伍中,除了朱自清等教授,還夾雜著50多名當地青少年,即聯大學生的學生。在蒙自不長的時間內,聯大學生埋頭讀書,成立南湖詩社,還創辦了一所平民夜校,從當地招收失學的青少年學生50餘人,為其補習文化知識,講解時事,教唱抗日歌曲等等。夜校設在歌臚士洋行一層兩房間大房內,學生們熱情高漲,當地群眾極其滿意,與聯大師生感情得到了進一步溝通和升華,也播下了進步思想的種子,時間雖短,影響至深。當這50多名夜校學員聞聽他們的老師——聯大學生赴昆明的消息後,自發組織起來到車站送行。有的為聯大學生提包,有的握著對方的雙手久久不願放下,依依惜別之情催人淚下。據南湖詩社社員周定一說,學員中有一位年齡較大的跛子,隻見他在車窗跑前跑後,腦袋一點一點地,滿臉汗水為聯大學生們遞行李,和學生們一一握手告別,臉上淌著淚水。望著他那真誠、憨厚和戀戀不舍的樣子,聯大學生也流下了熱淚。後來這個青年學員還率領幾個代表,專門到昆明看過他們的教師。
長鳴聲中,聯大師生隨車起程,美麗的蒙自與南湖漸漸遠去。
對於蒙自這段特殊的生活,許多年後,馮友蘭回憶說:“梅貽琦說過,好比一個戲班,有一個班底子。聯合大學的班底子是清華、北大、南開派出些名角共同演出。但是步驟都很協調,演出也很成功。當時還有一個西北聯合大學,也是從北京遷去的幾個學校聯合起來而成的,設在陝西城固。但是它們內部經常有矛盾,鬧別扭。蔣夢麟說,它們好比三個人穿兩條褲子,互相牽扯,誰也走不動。”[39]這個說法和比喻得到了西南聯大師生的認同,鄭天挺在回憶中特別提到這種合作精神的開端在於蒙自:“西南聯大的八年,最可貴的是敬業和團結精神。教師之間、師生之間、西南聯大三校之間均如此。在蒙自的半年,已有良好的開端。同學初到蒙自時,我與其他教授每次都親到車站迎接,悉心照料,協助搬運行李。北大考慮幹部時,也以敬業、勤奮、團結為出發點,避免不必要之誤會。”[40]
這段話在讚譽的背後又另有深意,而最有研究價值的是“不必要之誤會”一句,此句到底何所指,鄭氏沒有明確所指,或者不便提出,但從清華教授浦薛鳳回憶中可以略知一二。當初以蔣夢麟為首的籌備班子力主西南聯大文法學院遷蒙自,包括浦薛鳳在內的清華部分教授並不認同,浦氏說:“予與寅恪未離香港時,早聞蒙自有飛機場,且緊貼校址附近,當即詫異聯合大學當局何以糊塗至此地步。原所以由湘移滇者,純為安全起見,俾教員學生得長期各事所業。今不於昆明郊外或西山一帶,因陋就簡,改作黌舍,又不聽雲南省政府之示意,到大理一勞永逸,而必貪便苟安暫遷蒙自,其故何在。”當浦薛鳳與陳寅恪等抵達蒙自後,見機場與校址幾乎相連,且均在一塊廣闊的平地間,若敵機飛至,必玉石俱焚,“於是私心更以為遷到蒙自殊不甚妥當”。當時北大部分教授認為浦氏的看法是杞人憂天,敵機不會光顧如此偏遠的蒙自。其結果是徐州失陷不久,政府即開始擴建整修蒙自飛機場,柳州航空學校將遷蒙自,以迎戰即將前往西南地區轟炸的敵機。在這種情況下,置於險境中的聯大不得不被迫遷移。“然而眷屬初來,喘息甫定者,聞之殊甚怏怏……及七月中旬,知已定奪,遷往昆明。異哉明知昆明而可設法,何不早在一處。若係敷衍一時,則曷不乘此時機徹底打打算盤。總之數位校長之委員製,自不能迅捷處理校務。”[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