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蕭條落寂的景色,多愁善感的吳宓備感淒涼,為排除彌漫心頭的憂傷,吳氏想起仍居住在“天南精舍”尚未離去的湯用彤、賀麟二教授,於是在8月30日,索性打起鋪蓋卷移於精舍,與湯、賀二人一起居住。9月7日,暫留蒙自的錢穆、姚從吾、容肇祖、沈有鼎四人也從校舍移於“天南精舍”,與湯、賀、吳三人共同居於精舍上下樓。在同住的七人中,多數埋頭讀書和研討學問,吳宓除研讀業務書籍,還弄來湯用彤的《印度哲學講義》《漢魏西晉南北朝佛教史》,以及謝佐禹的《人生哲學講義》加以研讀。唯年輕的沈有鼎不肯讀書,經常弄出一些反常舉動,令其他教授特別是吳宓大為惱火和反感。
生於上海的沈有鼎,1929年畢業於清華大學哲學係,同年考取公費赴哈佛大學就讀,1931年獲碩士學位,同年至1934年留學德國,先後在海德堡和弗賴堡大學傑浦斯和海德格爾指導下從事哲學研究。1934年回國,任教於清華大學,次年任教授。早在清華讀書時,沈有鼎就以才華出眾令師生刮目相看,他的業師金嶽霖與“哈佛三傑”之一的哲學家湯用彤都認為沈生才氣非凡,日後堪當大任。而沈氏自己也感覺良好,且不免自負。金嶽霖的得意門生王浩曾有這樣一段回憶:台灣出了一本金嶽霖在西南聯大的學生殷海光(福生)臨終話語的書《春蠶吐絲》(陳鼓應編),書中多處談到殷海光與金嶽霖交往的經曆及對老金的評價,其中有一段講到抗戰前北平邏輯研究會。說的是在一次聚會上,有人提起哥德爾工作的重要,“金嶽霖說要買他一本書看看,他的學生沈有鼎對金先生說‘老實說,你看不懂的’。金先生聞言,先是:哦,哦!哦了兩聲,然後說:‘那就算了。’”殷海光在一邊看到他們師生兩人的對話大為吃驚。學生不客氣地批評,老師立刻接受他的建議,這在內地是從來沒有的。時在美國的王浩讀罷這段記載,認為此事“大致不假”,而且覺得“大家都該有金先生這種‘雅量’,如果在一個社會裏,這樣合理的反應被認為是奇跡,才真是可悲的”。[46]
金嶽霖的雅量令後人肅然起敬,但沈有鼎在日常生活中一些不拘形跡的做法與口無遮攔的說法,並不能令所有的人都有如此雅量來對待。長沙臨時大學南嶽分校時期,文學院的錢穆、吳宓、聞一多三教授與沈有鼎合住一室。據錢穆回憶:“室中一長桌,入夜,一多自燃一燈置其座位前。時一多方勤讀《詩經》《楚辭》,遇新見解,分撰成篇。一人在燈下默坐撰寫。雨生(南按:即吳宓)則為預備明日上課抄筆記寫綱要,逐條書之,有合並,有增加,寫定則於逐條下加以紅筆勾勒。雨生在清華教書至少已逾十年,在此流寓中上課,其嚴謹不苟有如此。沈有鼎則喃喃自語,如此良夜,盡可閑談,各自埋頭,所為何來。雨生加以申斥,汝喜閑談,不妨去別室自找談友。否則早自上床,可勿在此妨礙人。有鼎隻得默然。雨生又言,限十時熄燈,勿得逾時,妨他人之睡眠。翌晨,雨生先起,一人獨自出門,在室外晨曦微露中,出其昨夜所寫各條,反複循誦。俟諸人盡起,始重返室中。餘與雨生相交有年,亦時聞他人道其平日之言行,然至是乃始深識其人,誠有卓絕處。非日常相處,則亦不易知也。”[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