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濟棠聞聽對方來自孔門,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活閻王——孔二小姐,遂強壓怒火,擺出一副老前輩的架勢,責怒道:“嗬,原來你是庸之先生的女兒,我和庸之在北伐時就相識,還是好友,你做晚輩的,應該照顧我才是,不該如此無禮!”
陳濟棠話音剛落,擁擠混亂的機艙傳出一陣吵嚷聲,孔二小姐意識到時間緊迫,遂不再與對方糾纏,索性從腰間“嗖”地一下拔出手槍,點著陳濟棠的額頭喝道:“媽啦個巴子的,你少給我囉唆,像你這種反複無常的小人也配當我的前輩?快給我滾下去,否則讓你嚐嚐花生米的滋味,滾!”
“他媽的,還真反天了,難道我陳濟棠還不如你一隻狗值錢?”陳濟棠怒不可遏,欲做拚命狀。
“你是個什麼東西,怎麼能跟我這隻德國純種的狗狗比,快滾,快滾,否則斃了你個的!”孔二小姐晃動手槍,在陳濟棠的額頭上連點了三下,陳氏像公雞吃食且被噎著一樣,前仰後合,嗓子眼發出“嗚嗚”的聲響,額頭上突顯青紫斑塊。
麵對眼前的一切,陳濟棠夫人莫秀英早已嚇得麵無血色,癱軟在座位上動彈不得,陳的副官見孔二小姐如此凶妄,意識到此時的陳濟棠顯然不再是當年的“南天王”了。落地的鳳凰不如雞,好漢不吃眼前虧,再爭執下去,陳氏的老命可能真的搭在這裏了。想到此處,強按怒火,起身充當調解人,連勸加拉地把陳濟棠夫婦弄下了飛機,孔二小姐的兩隻德國純種洋狗衝主人汪汪地歡叫著跳上空出來的座位。
正當失勢的陳濟棠灰頭土臉地被趕下飛機之時,又一個人斜著身子從舷梯上拱了進來。孔二小姐一見,揮動手槍大聲喊道:“機艙已滿,不能再上,快給我滾下去!”
“孔二小姐,我是《大公報》的胡政之,我們認識的,是布雷先生來電讓我坐這架飛機的,我有要事,必須趕回重慶。”來人嘟嘟囔囔地說著,側身擠進機艙,接著後麵又跟進兩個西裝打扮的人。
“什麼狗屁要事不要事,有要事就讓他們派專機來接,都給我滾下去!”孔二小姐怒吼著,身邊幾個保鏢蜂擁而上,將胡政之等幾人連推加踹,“呼呼隆隆”地轟下了飛機舷梯。
一代重量級軍閥陳濟棠與中國新聞界呼風喚雨的《大公報》總經理胡政之在地上大罵不止,其他幾十位黨國大員、文化名流,麵對如此驕悍的孔家主奴,更是無力登上飛機舷梯。所有的人隻能兩眼冒火,情緒激昂,高聲疾呼“國法何在,黨紀何在,公道何在,天理何在”等口號以示抗議。
此時,從天空落下的炸彈已在機場四周爆炸,濺起的塵土直撲機身,滾滾濃煙伴著火星籠罩了整個機場,所有的人都明白,這是逃離港島的最後一刻了。此時隻知有四大家族、蔣家王朝,不知有黨紀國法的活閻王——孔二小姐,從容地指揮她的隨從、保鏢把自家大大小小的家私、洋狗甚至私人用過的馬桶全部裝入機艙,強行下令開拔。飛機舷梯迅速撤除,空中行宮號挪動笨重的軀體緩緩劃過跑道,在眾人痛罵與呼叫聲中騰空而起,直插煙霧彌漫的天空。身後,甩下了一群站在圈外,於淒雨寒風中悲憤交加、捶胸頓足,徒歎“奈何!奈何!”的黨國大員與文化名流。
被孔家強占的飛機剛起飛兩個小時,日軍便進駐了這座當時香港唯一的堪啟用的機場。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就在孔家惡少把持的飛機抵達重慶機場時,國民黨中央正在召開五屆九中全會,為了抑製黨內日甚一日的腐敗,迎接世界性的反法西斯戰爭早日取得勝利。會議通過了一個名為《增進行政效能,厲行法治製度以修明政治》的決議案。聽到赴香港飛機返回的消息,參加會議的黨國要員和一批新聞記者按捺不住心中興奮,紛紛趕往機場迎接。然而,從飛機舷梯走下的不是國民黨中央常委、“南天王”陳濟棠,也不是許崇智、何香凝、胡政之,更不是陳寅恪、郭沫若,或蔡元培夫人,而是孔祥熙一家的惡少連同攜帶的老媽子與洋狗、床板、馬桶。見此情景,接機者一個個目瞪口呆,悲憤交集,大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當年著名的五四運動爆發時,北洋軍閥及其一幫禦用策士於盛怒中,曾指斥新興的士風為“洪水猛獸”。對此,“北大之父”蔡元培曾專門著文反擊道:“不錯,今日之士風,可以算是洪水,而今日之軍閥,正是猛獸,即非用洪水淹此猛獸不可。”傅斯年進一步補充道:“洪水過了,留下些好的肥土,猛獸卻不見了。”[22]此時,躺在李莊板栗坳泥屋土炕上,強撐病體遙望西南雲天的傅斯年沒有想到,當年掀起的那場洪水巨浪早已過了許多年,而猛獸與猛獸的徒子徒孫們卻還依然如故地興風作浪。假使死在港島的蔡元培地下有知,麵對孤苦伶仃淪落於港島的夫人與陳寅恪等文化大師們,不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