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對自己麵臨的窘境和日後打算說得極為清楚,但此信尚未發出,重慶方麵的中央研究院總幹事葉企孫,已命人於前一日將聘書匆匆發往桂林,請陳寅恪出任“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專任研究員”。而關於這一切,正在李莊主持工作的史語所所長傅斯年卻蒙在鼓裏。當得知葉企孫竟瞞著鍋台上了炕,置自己這位史語所掌門人於不顧,膽大妄為,擅自聘陳寅恪為“專職”之後,傅斯年怒火頓起,立即以筆當炮向葉企孫討伐起來。
葉企孫,1898年生於上海一個知識分子家庭。據葉後來自述:“父親是科舉出身,研究古書的經史部分。”又說:“吾從十幾歲起,讀了相當多的古書,例如曾讀完詩經,禮記和左傳。這些古書使吾有正統思想。1913年入清華學校,又學了一些歐美資產階級思想。”[40]
1918年,清華學校畢業後,葉企孫入美國芝加哥大學物理係就讀。1920年獲碩士學位,轉赴哈佛大學研究院攻讀實驗物理,1923年獲哲學博士學位,旋即旅遊考察歐洲各國的著名大學,與國際一流大師交流。1924年回國,應東南大學之聘擔任物理學副教授。1925年8月應清華大學之聘,擔任物理學副教授,同時開始了理學方麵的畢生創業。1929年出任清華大學理學院院長、校務委員會主席兼代理校長。抗戰爆發後隨校南遷,出任西南聯合大學物理係教授、清華大學特種研究委員會主席、校務委員。
1940年,隨著蔡元培在香港去世,朱家驊經過激烈角逐如願以償登上中央研究院代院長的寶座,傅斯年出任總幹事,後傅氏體力漸漸不支,不得不重新考慮找人頂替此職。朱家驊與翁文灝、傅斯年反複商量權衡,決定請葉企孫出山。經過一番周折,葉企孫與梅貽琦終於答應了朱家驊的要求。1941年9月11日,梅貽琦致信葉企孫:“足下之去中研院,在清華為一重大損失,在琦個人尤感悵悵,但為顧國內一重要學術機關之發展起見,不應自吝,乃不得不允君請假,暫就該院職務。”[41]9月底,葉企孫離開昆明飛赴重慶,正式接替傅斯年出任中央研究院總幹事職。傅則於同年12月初,攜妻帶子離開重慶,遷往李莊。
葉企孫與陳寅恪在北平清華園時期就來往密切,堪稱摯友。盧溝橋事變前後,葉與陳曾就戰爭局勢與南遷之事多有商談,直到隨校遷往長沙、昆明,二人仍保持深厚的友誼。當陳氏攜家由港抵達桂林的消息報告到中央研究院總辦事處,葉企孫遙望東南,以極大的熱情和愛心關注著這位三百年才出一人的史學大師的命運。未等陳寅恪伏筆作書報告詳情經過,葉以上海人特有的細膩與精明,開始為陳氏未來的生活打起了算盤。1942年6月9日,葉致書李莊的傅斯年,大意說:陳寅恪已到桂林,史語所是否有聘其為專任研究員的打算?月薪多少?又說:“薪似可從一月份支起,但從六月起實付寅恪,以前五月薪抵消旅費之一部分。以寅恪夫婦之身體論,住昆明及李莊均非所宜,最好辦法,似為請彼專任所職,而允其在桂林工作,不知尊意如何?”[42]
傅斯年接信看罷,心想這個葉企孫在雜事紛繁中還惦念著寅恪的工作和一家的生計,其心可感,其情可嘉,實乃寅恪不幸之中的大幸。但有一點是傅斯年斷然不能同意的,這便是專職與兼職之區別,他在隨後複葉企孫信中說:陳寅恪來史語所任專職,則是傅氏本人及全所同人渴望日久之事,但由於中央研究院和本所有嚴格的製度和服務規程,故陳寅恪不能常住在桂林而遙領本所專任研究員薪水,必須來李莊住在史語所租賃的房中辦公,才可以拿專任之薪。如果陳果能來李莊,其薪金自應為600元又臨時加薪40元。否則,不能為之。傅斯年再度搬出為梁思永治病,把史語所醫務室弄得完全破產的尷尬之事以說明自己是個“於人情之可以通融者無不竭力”之人,而如今“寅恪兄自港返,弟主張本院應竭力努力,弟固以為應該,然於章製之有限製者,則絲毫不通融。蓋凡事一有例外,即有援例者也”。[43]此信寫罷,傅斯年似覺仍有話沒有解釋清楚,又在信箋上端一空白處特地注明寅恪何以曆來稱為“專任研究員暫支兼任薪”之故雲雲。
葉企孫接信後,覺得傅斯年所言有理,於是在6月30日回信說:“關於寅恪事,尊見甚是,請兄電彼征詢其意見,徜彼決定在李莊工作,清華方麵諒可容許其續假也。寅恪身體太弱,李莊昆明兩地中究以何處為宜,應由彼自定。”[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