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既然嘴饞,鄉規民約既然網開一麵,秋收前夕,大家相跟了放牛砍柴,便免不了設法搞些野味來嚐鮮。
核桃、紅棗,或上樹摘得,或使石塊投擲打落,分享一回,不足為奇。大家要想辦法把豆莢玉米在野外烤熟了吃,方才覺得特別解饞,格外來情緒。
野外燒烤,先得攏起一堆火。有火柴好辦;沒有火柴,得使火鐮。火鐮擊打燧石,迸出火星,火星將葛絨引燃;紅紅的一星火絨,包在枯黃的草葉內,一邊鼓了腮幫子吹氣,一邊快速晃動,葛絨終於將草葉點燃。
攏起火堆,早有人拔了豆莢、掰了玉米來。假如數量較大,那就絕對不會隻在一塊地裏糟踐。豆莢連在豆苗上,還泛綠,待聽得嗶嗶叭叭響,就烤好啦。豆粒嫩綠,熱騰騰冒氣,光是香味兒就叫人滿口唾液。玉米,剝去外皮,整齊排列的玉米顆子上還爬滿雌蕊毛絲,在火堆上轉動了燒烤。嫩玉米顆粒的表皮開始發黑,就可以食用了。玉米粒子還是一泡水兒,淡淡的甘甜夾著悠悠的清香。夥伴們個個都吃得滿腮黑花六道,黑花六道的臉上笑容綻放。
而比起在野外烤了南瓜來吃,豆莢玉米簡直就算不得什麼了。
野外烤南瓜,沒有任何炊具,有些匪夷所思。但鄉間孩子有辦法。祖輩繼承,那天才的野餐燒烤竟一直不曾失傳。
找一麵幹淨石板來,用幾塊石頭支牢,下邊生火來不停燒烤。摘得一隻看去老熟的南瓜,就在石板上摔開,分做巴掌大小的塊子;瓜瓤不可丟棄,在石板上鋪開,南瓜塊子勻排在瓜瓤上;摘瓜時已經同時折了十幾片草帽大的瓜葉來,使瓜葉密密層層覆蓋了瓜瓣;然後上麵捧了許多土,成一隻土包,將瓜葉嚴密封壓。早已點燃的火堆,不停添加柴火,石板漸漸就要燒到發紅。這時,隔了土堆,聽得裏邊瓜瓤咕嘟作響。響聲由緩而急,水聲勁烈,愈響愈猛,漸漸終至了無聲息。經驗告訴大家,瓜瓤已經完全燒幹。這時,石板下不再添加柴火,任那餘溫來繼續焙烤。
南瓜就要烤好,大家已是等候不及,磨拳擦掌、舔唇咂嘴的。切聽得土包內隱隱嗶叭連響,仿佛點燃了一掛鞭炮。有經驗的說,那是瓜瓤焦幹,瓜子給烤爆啦!
輕輕拂去瓜葉上的覆土,再一層一層揭掉瓜葉,濃烈的香氣和灼熱的蒸氣一時升騰彌漫。待熱氣散盡,眼前的石板上便現出那份野餐一品。
瓜瓣現著一派金黃,這是食品之色;香氣撲鼻,撩人饞涎,這是食品之香;使柴棍插了瓜瓣,大家燙燙地食用,老熟的南瓜經過如此燒烤,滿口幹綿濃甜,這是食品之味;瓜子在石板上嗶叭作響,柴火灰燼裏沒燒透的圪節猛地爆炸,令人一驚,這就是食品的聲了。
石板烤南瓜,於是“色、香、味、聲”俱全,堪稱野餐一品,不為過也。
如此一道風味食品,或者不易搬上現代人的餐桌。
即便照貓畫虎搬弄一回,離了那份野趣,怕也就滿不是那麼回事了。
好比將野天遠地的民歌硬要搬上舞台,民歌天籟那種天然的野味兒往往就消失殆盡。
104、黃土炒棋子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人類代代繁衍,生活方式有賴於不同的自然環境形成的生產方式。
天津人喜歡吃熬小魚貼餑餑,首先因為天津地處九河下梢,打魚方便。新疆內蒙的牧民尋常吃烤全羊、手扒肉,那是基於遊牧文明形成的飲食習俗。
山西地處黃土高原,曆史悠久的農耕文明托舉起五彩斑斕的飲食文化。
大家種五穀,住窯洞,生而耕作,死而埋葬,都離不開這片黃土地。
具體到人們的日常生活,生活的許多方麵,包括食品製作,人們充分利用黃土,將黃土的使用發揮到某種極致。
利用黃土,奇異絕妙的例子,順手拈來,比比皆是。
一種,用黃土看孩子。“三升黃土能看一個孩子”,乍聽像是天方夜譚。
鄉下窮苦,人們活得比較粗糙。小孩腿襠和肘腋發炎怎麼辦?老鄉們可沒有什麼閑錢來買爽身粉。找些幹淨黃土,鐵鍋裏炒過,既消毒、又把幹,就是供孩子們使用的農家爽身粉。
孩子不到一歲,不會走路,滿炕亂爬,誰有功夫整天抱他?而且小孩要拉要尿,髒汙了被蓋炕席怎麼辦?有辦法。三升黃土,細細過籮,並且炒過消了毒,裝入一隻布口袋;將小孩子光腚放進口袋裏,齊腰捆紮了。小孩亂爬呢,任他爬,黃土口袋拖拽了,且是輕易不會摔到炕下;便溺,也任他便溺。待母親做罷家務,或者下地歸來,解開口袋,倒掉黃土,再換三升新土就是。小孩子的下部幹幹爽爽,絕對不會有什麼發炎濕疹之類。
再一種,黃土還能用以捕殺臭蟲。也是老鄉們祖輩流傳的生活經驗。
當年村裏臭蟲多,又沒有如今的農藥殺蟲劑。夏季,農人勞作一天,夜裏臭蟲作怪,不得安睡。臭蟲們白天藏在房梁縫隙,夜間從空中跌落炕頭,瘋狂襲擊人們。當然,攪擾一夜,臭蟲們要沿牆壁爬歸屋頂。依據臭蟲的習性,農家便想出了用黃土來捕捉消滅的方法。
用許多幹黃土,極細的籮來篩過,靠牆堆在土炕四周。這樣,當臭蟲食飽人血要逃走時,就都陷在虛浮的黃土裏,無論如何掙紮不出。人們再將黃土來過籮,往往一升兩升捉得了臭蟲,付之一炬,徹底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