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玉米,一泡水兒,蒼狼手執玉米,卓別林吃玉米一般,鏇床似的那麼一鏇,就是一穗。據一塊幹活的小工報導,蒼狼吃了足有四十多穗玉米。
主家心疼,宣傳說:紅崖底的石匠,真是一頭活牲口。一頓吃了我一鬥玉米!
54、金川題詩
銅川一頓吃了四十穗玉米,人們擔心議論:要是消化不開、翻轉不過,不得憋死啊?老母親繼小老太一點也不擔心:沒事!回家來還認得我哩!老大那回吃得都認不得我了,也沒憋死。沒事!
老太太說的老大,是銅川的大哥金川。
金川,一隻斜眼,在村裏草台戲班裏還是個把式。能唱老生,能拉葫蘆子打板,還能給人說戲,好比如今的導演。平常村裏出了什麼新鮮,金川馬上就能編撰一些笑話順口溜之類出來,而且通俗上口,在村裏立即風行流傳。
有個愛喜,外頭搞破鞋,老婆知道了,在十字街上當眾和他鬧事。愛喜傷了麵皮,當街痛打老婆。第二天,村裏就傳開一段順口溜,專說這事。其中幾句我還記得:
愛喜哥,戳了火,
十字街上打老婆。
不是人多住手快,
差點把老婆打球壞!
有一回,金川到舅舅家串親戚。舅舅家一來窮困,二來知道金川的飯量,隻拿幾塊穀麵窩窩來招待。而且吃到半截,廚房裏就不再上飯,舅舅因此和妗子吵鬧起來。金川連半個肚子都沒吃飽,磚縫裏摳了一疙瘩白灰,在舅舅家烏黑的牆上便題詩一首:
今日來在舅父家,
穀麵窩窩招待咱;
舅父舅母打起架,
走吧走吧快走吧!
題詩之後,不告而別。
事後,舅舅為此還找上門來問罪。金川斜眼微笑了,熱情接待舅父。端上一筐玉米麵窩窩,讓舅舅管飽吃;而且拿了一隻粉筆頭,對舅舅說:
舅舅,我上你家,吃的是穀麵窩窩,尚且沒吃飽。外甥拿不出什麼好招待,玉米麵窩窩盡飽吃!舅舅要是還不滿意,你在牆上給外甥隨便題詩留句!
舅舅哭笑不得,問罪一事隻好作罷。
55、紅崖底的戲
農耕文化,鄉村社會,曾經孕育了豐富的民間自娛自樂樣式。即以我們偏僻窮苦的紅崖底而論,當年也有高蹺班、八音會,鐵棍夥子旱船隊。逢年過節、廟會大集,扮演出來,供本村百姓觀賞、與周邊村寨比試。
而且,百十戶的村子,還有一個草台戲班。文武場家什齊全,置買過若幹行頭。我爺爺在戲班裏打板,好比樂隊指揮。大伯們都學過幾出戲文,分別能出演《春秋配》、《牧羊卷》、《雙別窯》等劇目。
當然,比起集鎮大村,我村的戲班行頭寒酸,遭人笑話。大家編了順口溜來調侃:
紅崖底的戲,不洋氣,
一對靴子來回替;
腰圍玉帶籮頭係,
頭戴官帽節節笈。
矛子槍,連枷柄(讀如匕),
簸箕舌頭紗帽翅。
沒牙老旦六十四,
唱大黑的岔了氣。
其中,笈本是書箱,方言指籠屜。節節笈是多層籠屜。
56、七緊八不緊
所謂無廟不成村。鄉村過去廟宇多,有廟宇,便有廟會。廟會,多半要唱戲。借娛神而娛人。
盂縣地麵,不到二十萬人,當年有七八個戲班子。廟會大集來回趕場,老百姓的說法還是“七緊八不緊”。
合作化之後,鄉村文化遭受空前破壞。眾多戲班合並成一個縣劇團。老百姓看不到戲,演員發不出工資。
七緊八不緊,還有一個用法。過去交通不便,人們外出要步行。河曲家走西口上包頭,盂縣家趕考做生意跑北京,步行天數需要七八天。換一種說法,叫做“緊七慢八”。
57、七死八活
圍棋死活,在邊上二路行棋,不僅占地少,而且有死棋之虞。有棋諺曰“邊行七子活也輸”。一般的情況是七死八活。
懷疑此語來源於圍棋。
58、七上八下
曆史悠久的劇種,京昆亂彈,傳統劇目中有上下樓梯的虛擬表演,那麼一定是七上八下。
這一成語可能由此而來。
59、金川吃糕
金川多才藝,好飯量,身為農民偏偏幹活下苦不沾弦。
每年盛夏,割麥夏鋤時節,村裏勞力都要外出打短工。搶收麥子,以及間穀苗,打鬧一些銀錢。一個長工,當時行情,一年賺大洋二十四枚,月工資兩塊。打短工,一天可以賺到七分錢。
這樣時候,金川也要混在苦力中間,外出混飯。至少,可以飽餐數日。
有一回,下山到陽曲地麵給大戶人家割麥子。為著抓緊晴朗天氣收割,中午苦力們不回村裏吃飯,主家送飯到地頭來。這天,飯食是油糕,另外有稀飯解渴。油糕一筐,稀飯一桶,正好一擔。天氣炎熱,苦力們都是先喝了幾口稀飯,然後到地頭樹陰下抽煙歇息。落落汗水,隨後用飯不遲。
不料金川本來能吃,尤其能吃油糕,獨自蹲在筐子跟前,將七八個短工的夥食盡數吃完。吃完之後,也到樹陰下來,仰麵躺了歇息。
其他短工,待要吃糕,發現籮筐空了,都氣呼呼地躺倒不幹了。主家下午到地頭來驗看,見人們都不幹活,自然不高興。開著工錢,管吃管喝,怎麼能躺倒不幹呢?
眾人就說了情由。油糕都讓金川一個人給吃光啦!金川呢?那不是,仰麵朝天在那兒睡覺哩!
主家到跟前來看,金川敞著懷,肚皮凸著戰鼓似的在喘粗氣。主家便質問了:
他們不動彈,是沒有吃上糕;你吃了我一籮頭糕,怎麼也不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