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起糠麵窩窩,又吃了兩個。嘴裏許多糠皮,又拿一隻玉米麵窩窩漱了漱口。

七隻窩窩下肚,這才繼續趕路。

到了姐姐家,姐姐高興極了。時間也就接近正午,急忙安排客飯。姐姐此時雖然掌家,上頭畢竟還有婆婆,按規矩請示一回,婆婆安排了,吃蕎麵!

盂縣家所謂細糧,有“蕎好豆麵”之說。好麵,即是白麵,過年才吃。蕎麵豆麵,生日過節、客人、病人、老人食用。

這兒婆婆安排吃蕎麵,姐姐麵上生光。和上多少麵呢?自家人的午飯已經做得,客人嘛,和上一升!

說是一升,姐姐這廂,升子底部壓得瓷實,上麵戴了帽帽,一升也抵得升半,有三斤來的分量了。

吃罷一升,半掛車不放筷子。

姐姐知道弟弟飯量,接著和麵。

吃罷兩升,弟弟還是不放筷子。姐姐陪了萬分小心請示婆婆,婆婆唬了臉,答應和第三升。

吃罷三升,半掛車還沒有放筷子的跡象。婆婆那兒臉麵陰沉,快要滴下水來。姐姐這兒抓捏了一顆心,給弟弟努嘴唇、使眼色。

半掛車心情大壞,將飯碗朝桌子上一墩,火悻悻言道:

我早就知道吃不飽!

69、好麵

太原正東,倚靠太行山自南而北排列平定、盂縣、五台三縣。

三個縣的人,到河北平山做生意,住了一家客棧,突然吵了起來。因為什麼呢?地方保護主義作怪,都說是自己講話好聽,口輕,接近官話。吵得不亦樂乎,驚動了店家。

店家心裏其實有譜。平定水流東去,與河北井陘接壤,話音帶卷舌,分明講話最口輕。但住店的都是客官,店家不便直說意見。想了想,抓了一把白麵來,放在桌上。要三人靠近麵粉,說出麵粉名堂。由此來做判斷。三人同意了。

平定家,白麵就說白麵。麵粉不少動。

盂縣家,白麵稱為好麵。好字一出,吸動麵粉,吞了半口。

五台家,白麵也說白麵,但白字發“撇”之音。嘴唇厚厚,氣魄浩大,一聲“撇麵”,將麵粉噴得滿臉。

何人口輕,立判高下。

70、太行八陘

太行南北走向,乃黃土高原與華北平原天然分界。

橫穿太行的通道,稱為陘,有太行八陘之說。其中,韓信背水列陣的井陘,最為著名。石太鐵路、太舊高速公路,皆經由井陘。

秦嶺東西向,與淮河一塊橫貫東西,是中國南北方地理分界線。

穿越秦嶺的通道,稱為穀。有秦嶺十穀之說。有子午穀、褒斜穀等。孔明六出岐山,走子午穀。

71、們五台俺定襄

山西多山,交通阻隔而方言駁雜。

從口音話頭區分人們籍貫,民諺多多。有一則是:

們五台,俺定襄;

日煞榆次,呶壽陽。

五台家自稱曰“們”,其實是“俺們”的急讀。好比盂縣人自稱是“嗯”。

閻錫山夫人到南京,問她吃什麼,答曰“們不饑”。我不餓,暫時不吃什麼。接待者到處打聽何為吃食“們不饑”,編作笑話傳說。

榆次家口語虛詞,愛說“日煞”;壽陽家則多用“呶”來助語氣。

72、督軍姓甚們姓甚

閻錫山統治山西多年,重用不少五台同鄉。於是有“會說五台話,就把洋刀挎”的民謠。

笑話說,一個五台老鄉在督軍府門口被門衛攔住,問他姓字。老鄉誑言道:

督軍姓甚們姓甚,們和督軍打對門。

門衛知其撒謊,一個巴掌打上。老鄉實話說:

督軍姓閻們姓李,們離督軍四十裏。

人們誇許這巴掌厲害,一巴掌打出四十裏。

73、啥與咋

方言隻為說話方便,並不為著寫文章誇耀。省略音節急讀詞語相當多。

什麼,急讀為啥;怎麼,急讀為咋。例子多多。

窟窿與孔,如今口語筆錄,都在使用。

激淩與驚,口語說打個“激淩”,急讀為吃了一“驚”。

74、幹一點

山裏人厚道實在,待客舍得吃喝。山西地麵一直有“土厚人情薄”的說法。

土厚,地方平廣,更加接近現代化;而現代化商品經濟發展的副產品就是人情淡薄。

晉中盆地,曆史上晉商集中的地方。地方富庶而人情反倒淡薄。

村裏唱戲,看見外村的親戚,也說客氣話。話這樣說:看完戲,回去吃飯吧!麵兒上,像是邀請客人來家吃飯;實際語意,是要客人回自家去。

有不透氣的客人,或者專門誤解意思者所謂惡客,偏偏就上門來吃飯。那麼主家也有對付辦法。

辦法之一,剛剛給客人撈上一碗麵來,就當麵催促道:

客人,你快點吃,咱家娃娃還等著用碗哩!

辦法之二,客人不過吃了淺淺一碗麵,第二碗主家要問:

這一碗,湯一點還是幹一點?

吃飽了,或者半飽了,當然往下就要湯一點。客人臉皮薄,不好意思了,往往落入彀中。當一回客人,擔了吃飯名聲,其實根本沒敢吃飽。

遇上外頭見過世麵人物,討厭本地風俗,偏偏要來作對。問他湯一點還是幹一點?大聲回答如同吼叫:幹一點!

連著來上六七碗幹一點,主家實在肉疼,隻好直接問:

你到底還要吃多少?

客人或者就張開嘴巴,讓主家來看:

你看吧!看見喉嚨裏滿上來,我就不吃啦!

75、盂縣家待客

盂縣窮苦,糠菜半年。秋天收獲土豆蘿卜,可以窖藏。南瓜豆角,則切絲曬做幹菜。到青黃不接的時候,煮一鍋菜來填肚子。飯食缺少糧食,主要是瓜菜,貶稱曰“熬煮”。

貴客登門,無論如何要給客人吃精米精麵,不興上熬煮的。

出差下鄉外調人員,到村裏吃派飯,老百姓好客,總要千方百計給吃點細糧。黑醬熬出醬湯,用來澆麵,不能給客人吃半點蔬菜;那兒孩子們卻隻能吃熬煮,端了整碗的南瓜土豆來充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