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談老年(5)(2 / 2)

那麼,怎麼辦呢?我沒有什麼高招,我隻有幾句老生常談:老年少年都要有自知之明,越多越好。老的不要“倚老賣老”,少的不要“倚少賣少”。後一句話是我杜撰出來的,我個人認為,這個杜撰是正確的。老少之間應當互相了解、理解、諒解。最重要的是諒解。有了這個諒解,我們社會的安定團結就有了保證。

1994年7月3日

老馬識途

無論是在文章中,還是在口頭上,“老馬識途”是常常使用的一個典故。由於使用的頻率頗高,因此而變成了一句俗語。

這個典故的出處是《韓非子·說林上》,與管仲和齊桓公有關。有一次齊桓公伐孤竹,“春往冬反,迷惑失道。管仲曰:‘老馬之智可用也。’乃放老馬而隨之,遂得道。”不管曆史事實怎樣,老馬的故事是絕對可信的,不但馬能識途,連驢、騾、貓、狗等等動物都有識途的本領或者本能。

但是,切不可迷信。

在古代,老馬等之所以能夠識途,因為它們老走同一條道路,而古代道路的變化很少,道路兩旁的建築物變化也不會大。久而久之,這些牲畜們就記住了。隻要把韁繩放開,讓它們自由行動,它們必然能找到回家的道路。也許這些牲畜們還有什麼“特異功能”,我沒有研究過,暫且不說。

但是,人類社會前進的速度越來越快,道路和建築物的變化也越來越大。到了今天,簡直一日數變。住在大城市裏的人,三天不出門,再一出門,就有可能認不清街道。原來是一片空地,現在卻像幻術一樣,突然矗立在你的眼前的是一座摩天高樓;原來是一條羊腸小道,現在卻突然變成了一條柏油馬路。會暈頭轉向,這不必說了。即使老馬一流的動物真有“特異功能”,也將無所用其技了。

我就有一個親身的經驗。有一天我走出北大南門到黃莊郵局去。我在海澱已經住了將近半個世紀,是這裏的一匹地地道道的老馬。我也頗有自信:即使把我的眼蒙住,我也能夠找回家來。然而,這一回我卻出了醜,現了眼。我走了一條新路,一走出去,是一條大馬路,車如流水馬如龍。我一時傻了眼:這是什麼地方呀?我的黃莊在哪裏呀?!我一時目眩口呆,隻覺得天昏地轉,大有白天“鬼擋牆”之感。我好不容易定了定神,猛抬頭看到馬路上駛過去的332路公共汽車,我才如夢方醒,終於安全地走回到了學校。

像我這樣一匹老馬,腦筋是“難得糊塗”的,眼耳都還能準確地使用,然而在距北大咫尺之地竟然栽了這樣一個跟頭。這個跟頭在我心中摔出了一個“頓悟”。我悟到,千萬不要再迷信老馬識途,千萬不要在任何方麵,包括研究學問方麵以老馬自居。到了現在,我覺得倒是“小馬識途”。因為年輕人無所蔽,無所懼,常常出門,什麼摩天大樓,什麼柏油馬路,在他們眼中都很平常。

我們這些老馬千萬要向小馬學習。

談所謂“老齡化社會”

我覺得“老齡化社會”這一個詞兒像是一個舶來品。幾十年前,我沒有聽說過。

談論人的老齡化,不是一件壞事。在人類社會中,除了那些夭折和中年早逝者外,每個人都有一個老年。一般說來,人到了老年,血氣已衰,行動不會像青少年那樣矯健,有時會要一點照顧,這是人之常情。如果從這個意義上談論“老齡化”,不但未可厚非,而且符合中國尊老的美德。因此,在最初在報章雜誌上碰到“老齡化”這個詞兒時,心裏頗有點甜滋滋的感覺,因為,我自己早已就算是個老人了。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談論在報刊上出現的次數多了起來,而且給“老年”也下了定義:六十歲以上就算是老年。我不知道,這個規定是從哪裏來的?是不是國際上公認的?談論的口氣也嚴肅了起來。我曾讀到一些報道,說某某城市到了多少多少年,“老齡人”達到全體居民的多少多少百分比,它就算是一個“老齡化城市”。雖然沒有明說其後果,然而語氣之中隱隱埋藏著一點“憂患意識”。也許因為自己是老年人,難免有點神經過敏。我隱約感覺到,社會已經把老年人視為一種包袱、一種負擔。他們自己已不能生產、勞動,需要別人——當然是年輕人——來養活他們了。將來老年人越多,則問題越多,偏偏新中國成立以來,人均壽命已經增加了一倍多,看來將來還會提高。這就意味著,社會的包袱將會越來越重了。這豈不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