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希望在你們身上(4)(1 / 3)

我在20世紀,有“世紀老人”之稱。到了21世紀,絕不可能再成為“世紀老人”了。但是,我對21世紀卻不知道有多少希望。凡是20世紀沒有能夠做到的事情,我都寄希望於21世紀。希望太多,隻能舉出上麵說到的幾個,以概其餘。在世紀之初,本來是應該多說一些吉利話的。但是,我在上麵已經聲明過,我不說大話,不說假話。我認為,那樣做,既對不起《群言》,也對不起全國人民。其實我說的話,不管聽起來多麼不順耳,裏麵卻有大吉大利的內涵。如果把那些弊端除掉,不就是大吉大利了嗎?我真希望,大吉大利能降臨我國;我真希望,國泰民安;我真希望,人民的素質越來越提高;我真希望,人民越過越幸福;我真希望,我國能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經濟文化大國,巍然立於全世界民族之林中。

1999年11月1日

迎新懷舊——21世紀第一個元旦感懷

我可真正是萬萬也沒有想到,我能夠活到八十九歲,迎接一個新世紀和新千年的來臨。

我經常說到,我是幼無大誌的人。其實我老也無大誌,那種“大丈夫當如是也”的豪言壯語,我覺得,隻有不世出的英雄才能說出。但是,曆史的記載是否可靠,我也懷疑。劉邦和朱元璋等地痞流氓,一無所有,從而一無所懼,運氣好,成了皇上。一批幫閑的書生極盡拍馬之能事,連這一批流氓的並不漂亮的長相也成了神奇的東西,在這些書生筆下猛吹不已。他們年輕時未必有這樣的豪言壯語,書生也能臆造出來,以達到吹拍的目的。

這話扯遠了,還是談我自己吧。我的“無大誌”表現在各個方麵,在年齡方麵也有表現。我的父母都隻活了四十歲多一點。我自己想,我絕超過父母的,能活到五十歲,我就應該滿足了。記得大概是在20世紀50年代,我四十多歲的時候,忽發奇想,想到我能否看到一個新世紀。我計算了一下,我必須活到八十九歲,才能做到。八十九歲,對當時的我來說,簡直是一個天文數字,古今中外的文人,有幾個能活到這個歲數的?這簡直像是蓬萊三山,煙波渺茫,可望而不可即。

然而曾幾何時,知命之年,倏爾而逝;耳順之年,也沒有留下什麼痕跡,在古稀之年也沒能讓我有古稀的感覺。物換星移,歲月流逝,我卻懵懵然,木木然,沒有一點感覺,“高堂明鏡悲白發”,我很少攬鏡自照,頭發變白自己是感覺不到的。隻有在校園中偶爾遇到一位熟人,幾年不見,發已半白,心裏驀地震顫了一下。被人稱呼,從“老季”變成了“季老”,最初覺得有點刺耳。此外則一切平平常常,平平常常。彈指一瞬間,自己竟然活到了八十九歲,迎接了新世紀和新千年,當年認為無法想象的,絕對辦不到的,當年的蓬萊三山,“今朝都到眼前來”了,豈不大可喜哉!然而又豈不大可驚哉!

記得有兩句詩:“凡所難求皆絕好,及能如願便平常。”我現在深深地認識到在樸素語言中所蘊含的真理。我現在確實如願了。但是心情平常到連平常的感覺都沒有了。現在是2000年1月1日,同1999年的12月31日,除了多了一天以外,絕沒有任何不同的地方。早晨太陽從東方升起,到了晚上,仍然會在西方落下。環顧我的房間,依然是插架盈室,書籍盈架。窗台上的那幾盆花草依然綠葉葳蕤,春意盎然。窗外是嚴冬。荷塘裏隻剩下了殘荷的枯枝,在寒風中抖動。冰下水中魚兒們是在遊泳,還是在睡眠?我不得而知。埋在淤泥中的蓮藕是在蔓延,還是在冬眠?我也不得而知。荷花如果能做夢的話,我想,它們會夢到春天,堅冰融化,春水溶溶,它們又能長出尖尖的角,笑傲春風了。

荷花是不會知道什麼20世紀21世紀的。大千世界的一切動植物都不知道。它們僅僅知道日和夜以及季節的變換這些自然界的現象。隻有天之驕子人類才有本領耍出一些新花樣,自己耍出來以後,自己又頂禮膜拜,深信不疑。神仙皇帝就屬於這一類,世紀和千年也屬於這一類。就拿昨天才結束的20世紀的世紀末來說,明明是自己製造出來的東西,卻似乎有了無限的神力。多少年來,世界各國不知有多少聰明睿智之士,大談他們自己製造出來的世紀末問題,又是總結20世紀的經驗教訓,又是侈談21世紀的這個那個,喧呶紛爭,煞是熱鬧。人各自是其是而非他人之是。一時文壇、學壇,還有什麼壇,議論蜂起,殺聲震天。倘若在高天上某一個地方真有一位造物主的話,他下視人寰,看到一群小動物角鬥,恐怕會莞爾而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