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希望在你們身上(4)(3 / 3)

多少年來,我成了陶淵明的信徒。他的那一首詩:

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

應盡便須盡,無複獨多慮。

我感到,我現在大體上能夠做到了,對生死之事,我確實沒有多慮。關鍵在一個“應”字,這個“應”字由誰來掌管,由誰來決定呢?我不能知道,反正不由我自己來決定。既然不由我自己來決定,那麼——由它去吧。

2000年1月1-3日

新世紀新千年寄語

人們往往有這樣的經驗:過去帶來惆悵,現在帶來迷惘,未來帶來希望。

現在,一個新世紀、新千年就要來到我們的眼前了。這正是人們讓幻想馳騁、對未來提出希望的最佳時刻。

在我國報紙、雜誌上,在開會的發言中,人們確實已經提出了五花八門的希望。我想,全世界恐怕也是這個樣子吧。許多政治家、文學家、藝術家、學者、商業界的大款等等都提出了自己的希望,希望政治如何如何,希望經濟如何如何,希望文學如何如何,希望學術如何如何,希望人文素質如何如何,讓人眼花繚亂,煞是熱鬧。然而獨獨沒有人,至少是很少有人提出如何處理好人與自然的關係問題,而我個人認為,這才是未來的關鍵。

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中說:“我們不能過分陶醉於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對於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報複了我們。”恩格斯真不愧是馬克思主義奠基人之一。在一百多年以前,當時自然界對人類的報複還不太顯著或者隻能說是初露端倪,可是偉大的恩格斯已經注意到了,而且給世人敲響了警鍾。對這樣天才的預見和警告,我們能不五體投地地讚佩嗎?

眼前世界的形勢已經充分地證明了恩格斯預見之偉大與睿智。許多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現象已經充分證明了自然界正在日益強烈地對我們人類進行著報複。稍有頭腦的人都能看到,例子是不勝枚舉的。

然而我們的反應怎樣呢?除了少數有識之士外,大多數人,包括一些國家的領導人在內,還在懵懵懂懂,馳騁於蝸角,搏鬥於蟻塚,美國在演著總統選舉的鬧劇,中東在演著巴以衝突的悲劇,全球狼煙四起,動蕩混亂,如果真有一個造物主的話——我不相信真有——他站在宇宙某一個地方,俯視地球村裏的幾台大戲正演得紅紅火火,難道他不會像我們人類一樣,看到地上的蟻群廝殺,積屍滿地,流血——螞蟻不知有血沒有——成河,不禁莞爾而笑嗎?

我虔誠希望,我們人類要同大自然成為朋友,不要再視它為敵人,成了朋友以後,再伸手向它要衣,要食,要一切我們需要的東西。

這就是我的新千年寄語。

2000年12月15日

九十述懷

杜甫詩:“人生七十古來稀。”對舊社會來說,這是完全正確的,因為它符合實際情況。但是,到了今天,老百姓卻創造了三句順口溜:“七十小弟弟,八十多來兮,九十不稀奇。”這也是完全正確的,因為它符合實際情況。

但是,對我來說,卻另有一番糾葛。我行年九十矣,是不是感到不稀奇呢?答案是:不是,又是。不是者,我沒有感到不稀奇,而是感到稀奇,非常的稀奇。我曾在很多地方都說過,我在任何方麵都是一個沒有雄心壯誌的人,我不會說大話,不敢說大話,在年齡方麵也一樣。我的第一本賬隻計劃活四十歲到五十歲。因為我的父母都隻活了四十多歲,遵照遺傳的規律,遵照傳統倫理道德,我不能也不應活得超過了父母。我又哪裏知道,仿佛一轉瞬間,我竟活過了從心所欲不逾矩之年,又進入了耄耋的境界,要向期頤進軍了。這樣一來,我能不感到稀奇嗎?

但是,為什麼又感到不稀奇呢?從目前的身體情況來看,除了眼睛和耳朵有點不算太大的問題和腿腳不太靈便外,自我感覺還是良好的,寫一篇一兩千字的文章,倚椅可待。待人接物,應對進退,還是“難得糊塗”的。這一切都同十年前,或者更長的時間以前,沒有什麼兩樣。李太白詩:“高堂明鏡悲白發。”我不但發已全白(有人告訴我,又有黑發長出),而且禿了頂。這一切也都是事實,可惜我不是電影明星,一年照不了兩次鏡子,那一切我都不視不見。在潛意識中,自己還以為是“朝如青絲”哩。對我這樣無知無識、麻木不仁的人,連上帝也沒有辦法。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怎麼能會不感到不稀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