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幸福——人格理想的追求與實現
我們可以從很多途徑獲得幸福的體驗,但幸福作為一種道德審美情感上的愉悅與快慰的體驗,隻有在審美人格的理想追求與實現的過程中,才最有可能獲得。因而,我們在這裏甚至可以把幸福理解為人在追求及實現審美人格理想過程中而得到的自我愉悅和欣慰的一種道德審美感受,而不幸則是這種追求遭到了否定或阻礙而產生痛苦體驗。從這一理解出發,我們甚至可以說如果在現實生活實踐中,一個人根本沒能有效地確立一種審美人格理想,那無疑是人生一種莫大的不幸。
其實,倫理思想史上對幸福的探討源遠流長。亞裏士多德曾認為“幸福就是至善”,亦即“最高尚的事是最公正的事情;最優美的事情是健康;最快樂的事情是欲望得到滿足。……我們把這些性質,視為即是幸福”。亞裏士多德把幸福和人格欲望的滿足聯係起來把握是正確的,但他對幸福的理解又是抽象的,因為道德上的公正和人的欲望的滿足往往要發生矛盾。這樣,從道德的規定性方麵考察,在我們的現實人格中並不是所有的欲望都是可以滿足的,惟有“可欲之謂善”(孟子語)。故而莫爾認為,隻有“正直高尚的快樂才是幸福”。這就如恩格斯指出的那樣:“當一個人專為自己打算的時候,他追求幸福的欲望隻有在非常罕見的情況下才能得到滿足,而且決不是對己都有利。”
因而,真正的從倫理意義上的幸福必須是建立在道德上的善的欲望滿足和快樂的基礎之上的。故我們強調審美人格的“真”與“善”的內涵,而人格理想作為人的欲望在行為品質方麵的一種綜合體現,正是人類生活實踐中的一種善的建構。在我們的現時代,正如我們前麵論述過的那樣,這個善的審美人格理想應該合理地被理解為共產主義的人格理想。我們正是在對這個理想的追求過程中獲得人生最深刻的幸福體驗的。我們景仰和稱羨馬克思的一生,這是因為我們知道馬克思在其青年時代就自覺地把人生的幸福理解為一個追求崇高理想的鬥爭過程。他也正是在這種“為大家而獻身”的人格理想的追求中,體驗和領略到人生最偉大的幸福和快樂。因此,我們有足夠的理由這樣說,在馬克思的人格理想中,人格美的追求幾乎已達到了極致的境界。或許這也正是馬克思的人格至今仍具有如此巨大魅力的重要緣由。
所以,當我們把幸福理解為在對審美人格理想的追求與實現過程中獲得的一種愉悅感受,也就可能理解為什麼馬克思在回答女兒的提問時要認為“鬥爭就是幸福”。因為個人人格理想的實現從來需要以對現實的超越和抗爭才能表現出來。因為理想與現實是不等同的,現實中包括自我人格現實存在著的諸種“惰性”的力量必然要阻撓我們審美人格理想的實現。這樣,無論是社會理想、政治理想,還是人格理想在實現自己的過程中無疑都需要行為主體必須敢於鬥爭,甚至是艱苦卓絕的鬥爭。尤其是當一個人意識到這一鬥爭有著崇高的“善”和壯麗的“美”的目的和價值時,他甚至可以在犧牲自己生命的同時,也依然能體驗到人生真正的幸福。因為此時,作為人格自然基礎的生命消失了,人格卻因著善和美而在曆史發展的長河永存。而這無疑是人生為理想而鬥爭的過程中體驗到的最高和最有價值的幸福。
也正因為幸福的人格在這裏是指對審美人格理想的追求及實現的體驗,因而當人格理想實現時我們固然可以體驗到幸福,但更多的時候,對人格理想執著追求本身就是一種幸福。故決不能把幸福和豐裕的物質生活享受等同起來。對人格理想的追求在更多的情形下是人生旅途中一場艱苦而曲折需要極大意誌和忍耐力作為保障的長途跋涉。但隻要我們心中擁有一個確定的理想,且因此有著一個堅定的信念,那麼人生中再艱難困苦的跋涉也會是一種幸福。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作者奧斯特洛夫斯基在保衛蘇維埃的戰鬥中雙目失明,身體也變得極為孱弱,但正是在這樣異常艱難的條件下,他的人格得到了磨煉和提升,嘔心瀝血寫成了這部當代文學史上的不朽之作。他在描述自己對人生價值和意義的理解時,有過如下一段被廣為傳頌的名言:“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回憶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過去的碌碌無為羞愧,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
顯然,這是一個真正堅強的共產主義戰士對人生意義的崇高理解,是一個偉大的人格對人生幸福的深刻體驗。從中我們看到,擁有對共產主義人格理想追求的人生是何等壯麗美好的人生。
我們認為這對我們理解人生幸福無疑有著極大的啟迪意義。這就是說,我們必須把對人生幸福的追求建立在諸如對共產主義人格理想的追求之上。隻有這樣,無論這期間要經曆多少艱難坎坷,也無論最終是否功成名就,我們都能坦蕩而自豪地說:我們無愧於自己的人格,因為,我曾為一個美好的人格理想追求過和奮鬥過,並為之而感到最大的幸福。
3、在理想與現實的對峙中造就審美人格
審美人格追求的確需要真、善、美的理想目標建構,否則這種追求就沒有了目的和指向。但真、善、美理想人格的這種理論上的建構,正如黑格爾指出的那樣,它作為一種“善的理念”,必然還有一個在外部世界中實現自己的過程。馬克思把這個過程合理地理解為一個能動的革命的實踐過程。亦即表現為通過自我的實踐活動而使人格美的建構得以真正具體地實現。而且,從人類已有和正在有的審美人格追求的實踐中,我們可以發現這是一個在理想與現實的對峙中交織著痛苦與歡樂,常常帶給我們孤獨體驗,有時甚至要在生與死的抉擇和創造中才得到實現的過程。
(1)審美人格追求中的痛苦與歡樂
我們的生活實踐表明,在我們對真、善、美理想人格追求的實踐中,經常有一種我們揮之不去卻之又來的人生體驗,這就是痛苦。當然,痛苦源於人生的諸種矛盾。這種矛盾體現在審美人格的追求中就表現為人格的理想與現實的對峙和衝突。我們擁有一個真、善、美的審美人格目標,可現實的人格及所處的社會現實環境又常常使這個目標的實現充滿艱難曲折。這種矛盾的存在就必然使我們的人生沒浸在或淺或深,或短暫或持久,或輕微或強烈的痛苦體驗中。
因而,肉體的折磨固然使我們體驗許多苦楚,但這還稱不上痛苦,我們在這裏指的所謂痛苦是那種在審美人格追求中的磨難、困頓和迷惘,它隱藏在人的內心深處,纏繞著我們的靈魂,使我們的人格處於一種永恒的衝突之中。按照我們的理解,我們在人格理想追求中存在的這種痛苦通常有如下諸種不同的表現形式:
其一是審美人格追求中超越自我的痛苦。這通常是我們人格美追求中體驗到的最強烈最深沉的痛苦。我們或許可以稱其為約翰、克利斯朵夫式的痛苦。在羅曼、羅蘭的筆下,約翰、克利斯朵夫對事業、對愛情、對人生理想的執著追求,都為著一個目的:戰勝自我人格中的惰性和虛榮,從而超越自我以達到人格的理想升華。他忍受了難以言狀的困苦和折磨,但也因此使自己的人格得以顯示出美的風範。我們在審美人格的追求中,超越自我的痛苦無疑是經常忍受和體驗到的,因為作為目標的理想人格無疑正是對自我現實人格的艱難超越。但惟有這個超越,我們才能達到人格美的理想境界。
其二是審美人格追求中憂國憂民的痛苦。作為社會的人,我們在自我人格的追求中必然要關注社會,關心國家民族的興衰存亡,並在這個為國為民奮鬥的過程中造就自己的真、善、美理想的人格。這樣,對國家和民族前途的憂慮也深深地使人陷於痛苦之中。這或許可以說是詩人陳子昂式的痛苦。“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在這首《登幽州台歌》中,我們看到這種痛苦折磨得詩人涕泗交流。但也正是詩人這種憂國憂民的博大情懷和德性,其人格才深深地感動著我們無數的後來人。
其三是審美人格追求中體驗到的愛情痛苦。費爾巴哈曾稱:愛就是成為一個人。我們人類的愛情生活實踐表明,愛情的確能使自我成為大寫的人。可在這個“成為大寫的人”的過程中卻同樣充滿著艱難與不如意。這其中失戀對人格的磨礪最為典型,恩格斯在描述愛情中的失戀之痛苦時曾稱這種痛苦是“最優雅、最高尚的痛苦”。
佛教在其教義“苦諦”中對人生的痛苦作過許多詳盡的闡述和描繪。佛教因此告誡人們:人生苦海無邊,而消除這一痛苦的惟一途徑是“回頭是岸”,即看破紅塵根絕一切俗念,達到一切皆空的覺悟。我們承認佛教對人生的痛苦的揭示是有意義的,但它在解釋痛苦時卻走向了唯心主義的幻覺。佛教可以在自己的教義中宣稱一切痛苦都可以在彼岸世界消失,但現實的人生痛苦卻依然要在我們人格美追求中真實地存在著。所以,佛教宣稱“回頭是岸”,但“此岸”世界仍然充塞著人生的諸種痛苦。
其實,人類正是在正視痛苦並戰勝痛苦的過程中,才真正到達理想的彼岸世界的。而我們的審美人格正是從中孕育和造就的。因為痛苦可以磨煉人格。如果沒有痛苦的這種磨煉,那麼,勇敢,力量,堅韌不拔等人格品性往往就無從造就。誠然,快樂歡愉的體驗對人生而言是輕鬆的,但痛苦和不幸的考驗則使人格有了堅強和怯懦的區分。因而,葉欣巴哈甚至斷言:痛苦是人類的導師,靈魂在痛苦的培育下才日益茁壯。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那些被稱為英雄或偉人的人,往往都經曆了我們所無法想像的痛苦之後才獲得成功的。
古希臘斯多葛學派的倫理思想家曾告誡世人,不動心和平靜能減輕或消除人生痛苦的重荷。但我們認為這隻是一種無可奈何的逃避,而且事實上人們往往做不到。因為既然我們無法逃避人生,當然也就無法逃避痛苦。這樣,對人生痛苦的冷眼旁觀或無動於衷,也許會達到某種表麵上的平靜,但這個平靜的背後無非是兩種可能:或是因著無法消除的痛苦的真實存在而更加不平靜,或是走向人格心態上可悲的遲鈍和麻木。因此,無論哪一種情形,對審美人格的追求與實現而言都隻能是一種不幸,是一種不善和不美。
因此,我們或許可以這樣說,在人格美的追求中,逃避痛苦比戰勝痛苦要容易得多,但人生卻因此失卻了一個造就自我人格堅強品性的機會。正是從這個意義上,我們認為斯賓諾莎的如下一個說法是深刻的:如果有人感覺痛苦,那他就首先力求去掉痛苦;痛苦愈大,他用來反對痛苦的力量也必然愈大,從而,其人格亦必然顯得愈偉大。
的確,我們或許都有這樣的體會,人生中最大的痛苦莫過於知道“應當”做什麼,可又不能在現實中真正完全地做到這一點。但惟其因為有這種理想與現實的矛盾衝突中的痛苦存在,才促使我們有一種改變現實的決心和衝動,然後在這個改變現實的過程中造就人生不平凡的業績和自我的理想人格。所以,羅曼、羅蘭斷言:隻有體驗痛苦的人,才能懂得人生的真正價值。
其實,從另一方麵而言雖然人生的痛苦糾纏在一起,但人生並不像叔本華聲稱的那樣所有的一切都是痛苦的。因為人生畢竟還有另一種悅人愉快的審美體驗:歡樂。
古希臘哲人伊壁鳩魯盡管不恰當地把人性視為先天地具有趨樂避苦的本性,但他對快樂的研究卻是給人啟發的。他認為人類有兩種快樂的體驗:其一是感性的、肉體的快樂,如人的嗜好的滿足;其二是靈魂、精神的快樂,即心靈的平靜和無紛擾。我們認為,正如真正的痛苦不是肉體的磨難而是精神上的困頓那樣,真正的歡樂也不是肉體的恣情縱欲,而是一種精神上的愉悅和滿足。這是一種對自己孜孜以求的人格理想獲得實現之後的自豪和欣慰的感受。
因此,當我們正確地選擇了適合自己個性的人格審美理想,並在對這一理想的追求過程中擯棄了自我人格中的缺陷而造就了真正審美的人格時,我們便能從中體驗到人生真正的歡樂。而且,在這個過程中甚至那些坎坷、困頓、挫折、失敗也能和歡樂交織在一起了,因為我們的理性能自覺地意識到這些坎坷、挫折、失敗等都是為著實現一個美的人格理想而必須付出的代價。
尤其重要的是人類生活的實踐,經驗表明,在我們這一審美人格理想的追求中體驗到的是快樂還是痛苦,往往取決於我們自己,取決於我們對人生的態度。所以亞裏士多德認為:幸福還是不幸取決於人的自我靈魂。從這一理解出發,我們認為在人格美的追求中,真正取之不竭的快樂之源是自我真、善、美德性的造就。我們可以肯定地說,在每個人的現實人格品性中存在著許多尚未發現的新大陸。如果每一個人都能成為尋找這些心靈新大陸的哥倫布,那麼我們就不僅能體驗到綿綿不絕的歡樂,而且所體驗到的這種歡樂往往是最深沉持久的。
毫無疑問,我們對審美人格追求的真正目的和使命當然既不是忍受痛苦,也不是為了享受快樂,而是追求和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但在實現這一目的和使命的過程中,痛苦和歡樂總構成人生兩個永恒的體驗。隻要認真反省一下我們曾有過的人生,並對我們正在體驗的人生作一審視,便可以得出一個基本的結論:因著理想與現實的對峙與衝突,在我們人生繁雜的表象背後是一條痛苦和歡樂組成的運動曲線。
所以,我們擁有人生,我們便擁有痛苦和歡樂;我們追求審美人格,我們就注定要在這個追求中體驗痛苦和歡樂。柏拉圖曾把人生的“產業”規定為:健康、美德、力量與財富,誰追求它,誰就擁有它。但他同時認為,在人生的上述“產業”中無一不蘊藏著痛苦和快樂的成分,健康是快樂的,但為了維護健康所作的努力又是痛苦的;美德是快樂的,但要使美德充塞於內心,又有一個痛苦的節製過程;力量是一種快樂,但力量又常常帶來紛爭的痛苦;財富則更是痛苦又是快樂的根源。不僅如此,我們還可以說,對上述人生“產業”,我們得不到它是痛苦的,得到它是快樂的;得到了又失去是痛苦的,失而複得又是快樂的;我們沒得到它時,在追求它的過程中可能是快樂的,可得到它又不知如何擁有和使用它則是痛苦的。因此,在人生追求人格美的過程中痛苦與歡樂永恒地在這裏更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