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講的隻是西方兩千多年來一些重要哲學家對美的看法,極其粗略。此外還有成百上千的人談論美的問題,我沒有這個能力來一一介紹了。
寫到這裏,我自己先笑了起來:我眼前有一頭大象,巍然站在那裏,身邊圍了一群盲人,各自伸出了自己的尊貴的哲學手指和手掌,在大象身上戳了一下或胡嚕了一把,便拿出了分析的刀子,自詡得到了大象的真實形象,個個舉起了一麵小旗,上麵寫著一個“美”字,最終就形成了一門新學問,叫作“美學”。這門新學問的研究對象的本質沒有說清楚,我看永遠也不會說清楚的。它像是曹子建筆下的洛神“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又如海上三山,可望而不可即。至於美的表現形式,也不比它的本質更容易抓住。我既不是哲學家,也不是科學家。但是根據我自己在生活中的體驗,美的問題比學者們書中所講到的要複雜千百倍。人軀體上的眼、耳、鼻、舌、身都能感受到美。而且大千世界、芸芸眾生,有男女之別、老幼之別、階級之別、地區之別、民族之別、宗教之別、時代之別、文化水平之別、職業之別,等等。這些當然都影響了對美的理解和美感享受。此外還要加上偏見。記得我曾在一本書中讀到,一位國王的愛姬隻有一隻眼,而在他眼中,世界上的人都多了一隻眼。在非洲一些民族中,愛美的現象古怪到令人吃驚的程度。而且,美感在一個社會群體中,甚至在一個人身上,也是變動不安的。說時興喇叭褲,則一夜之間,全城人都穿喇叭褲了。然而轉瞬之間,又能立刻消失。在這樣的情況下而侈談美和美感,不亦難乎!
西方也有聰明人,德國偉大詩人歌德就是一個。他說:“我對美學家們不免要笑,笑他們自討苦吃,想通過一些抽象名詞,把我們叫作美的那種不可言說的東西化成一種概念。”這話說得多麼精彩啊!一直到今天,二百來年以後,還能適用於東西方,我認為,特別適用於中國。
我現在想從西方轉向中國,論題的重點仍然是關於分析的問題。我想談兩個問題:一個是繼續談美學,一個是談“一分為二”和“合二而一”。
先談第一個問題。
我在前麵已經說到,兩千多年以來,中國也談美、美感等問題,但談的與西方迥異其趣。請參閱《美學原理》第三十五頁至第五十六頁,茲不贅。
近世以來,西方美學傳入中國,好之者治之者頗不乏人。到了最近幾十年,美學已浸浸乎成為顯學。許多大學紛紛設講座,創辦研究所。專著論文,連篇累牘。但是,論點分歧,莫衷一是,於是紛呶喧爭,各自是其是而非其非,誰也無法說服誰。不這樣也是不可能的。美是一個能感覺得到卻觸摸不到的東西。“美這個東西你不問本來好像是清楚的,你問我,我倒覺得茫然了。”於是西方群哲盲目圍摸大象的那幅漫畫似的幻象,又出現在我的眼前。中國有一句“青出於藍”的古話,常常真能搔到癢處。歌德所說的“通過一些抽象名詞”,到了今天,到了中國,從數目上不知增加了多少百倍,從抽象程度上,也不知增加了多少度數。我讀了個別中國美學家的文章,其中抽象名詞成堆成摞,複雜到令人眼花繚亂。對於我這個缺少哲學思考能力的人來說,簡直感到玄之又玄,眾妙無門。可是我想問一句:這些分析者自己能明白他們分析出來的名詞嗎?
上麵講的隻是西方兩千多年來一些重要哲學家對美的看法,極其粗略。此外還有成百上千的人談論美的問題,我沒有這個能力來一一介紹了。
寫到這裏,我自己先笑了起來:我眼前有一頭大象,巍然站在那裏,身邊圍了一群盲人,各自伸出了自己的尊貴的哲學手指和手掌,在大象身上戳了一下或胡嚕了一把,便拿出了分析的刀子,自詡得到了大象的真實形象,個個舉起了一麵小旗,上麵寫著一個“美”字,最終就形成了一門新學問,叫作“美學”。這門新學問的研究對象的本質沒有說清楚,我看永遠也不會說清楚的。它像是曹子建筆下的洛神“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又如海上三山,可望而不可即。至於美的表現形式,也不比它的本質更容易抓住。我既不是哲學家,也不是科學家。但是根據我自己在生活中的體驗,美的問題比學者們書中所講到的要複雜千百倍。人軀體上的眼、耳、鼻、舌、身都能感受到美。而且大千世界、芸芸眾生,有男女之別、老幼之別、階級之別、地區之別、民族之別、宗教之別、時代之別、文化水平之別、職業之別,等等。這些當然都影響了對美的理解和美感享受。此外還要加上偏見。記得我曾在一本書中讀到,一位國王的愛姬隻有一隻眼,而在他眼中,世界上的人都多了一隻眼。在非洲一些民族中,愛美的現象古怪到令人吃驚的程度。而且,美感在一個社會群體中,甚至在一個人身上,也是變動不安的。說時興喇叭褲,則一夜之間,全城人都穿喇叭褲了。然而轉瞬之間,又能立刻消失。在這樣的情況下而侈談美和美感,不亦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