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8章 重新估定一切價值 (2)(2 / 2)

學術上:二十餘年和歐美文化相接,科學早已編入國立學校的教科書內,卻直到如今,才有人認真聘請賽先生(陳獨秀先生稱科學為MrScience)到古舊的東方國來。同時“中國的印度文化”再生,托爾斯泰等崇拜東方文化說盛傳,歐美大戰後思想破產而向東方呼籲,重新引動了中國人的傲慢心。“西方文化與東方文化”,居然成了中國新思潮中的問題。於是這樣兩相矛盾的傾向,各自站在不明了的地位上,一會兒相攻擊,一會兒相調和,不論政治上,經濟上,學術上的思潮都沒有明確的意義,隻見亂哄哄的報章,雜誌,叢書的廣告運動,一步一步前進的現象卻不能否認,而思想紊亂搖蕩不定,也無可諱言。瞿秋白《餓鄉紀行》。《瞿秋白文粹》,太白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

瞿秋白道出了一個事實:新文化運動並不像後人所理解的那樣,壁壘分明,陣線清晰,敵我雙方,你死我活。而是像一個大漩渦,一切新的、舊的、中的、洋的、香的、臭的、真的、偽的,全攪成一鍋雜錦粥,不斷地沸騰翻滾,互相作用,發酵變化。

文化是人類生存的基本需求,每個地方文化的不同,思維方式與行為模式的不同,與千萬年來孕育該族群的自然生存環境,息息相關;甚至與族群的生理與心理結構,也有著相須相成的關係。要打孔家店可以,要消滅孔家店就“難矣哉”了。中國獨尊儒術兩千年,也沒把墨子、老莊消滅掉。

陳獨秀把新文化運動稱為“文學革命”,是要用甲消滅乙;胡適把它稱為“文學改良”,是要用甲去改造乙。實際上,新文化運動是一場文化更新運動,是把一些從時代發展中產生的新元素,注入舊有的肌體中,把它重新激活,煥發出新的光與熱,並不是把舊肌體消滅掉。注入新元素過程,不僅是甲在改造乙,乙也在改造甲。舊肌體是不可能消滅的,如果沒有了氫,光剩下氧,無論如何變不出水來。

在一場波瀾壯闊的文化更新運動中,有些人走得快些,有些人走得慢些,有人要往東走,有人要往西走,有人說要丟棄這,有人說要保留那,就像在舞台上,一定要有不同的角色,有人演主角,有人跑龍套,有人唱紅臉,有人唱黑臉,才能構成一台戲。世界本來就是那麼複雜多樣的,新文化運動也是一個多聲部大合唱,缺了哪個聲部都不行。

“五四”精神有千種,“五四”結果隻一個

新文化運動與五四運動,雖然有內在的關聯,但並不是一回事。

五四運動不能說是新文化運動的必然結果,它是因外交問題、政治問題引發的一次“突發事件”。盡管二者的曆史文化基因大致相同,但“五四”顯然有著自己的血脈譜係,它是宋代太學生伏闕上書、明代東林黨人議政、清代公車上書這一知識分子傳統的延續,反映了民族主義與政府之間的衝突,而新文化運動則是發生在文化領域的新與舊之間的衝突。

當清末民初民族危機日益嚴重之時,無論是傳統意義上的士子,還是現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在民族救亡問題上,他們走到了一起,就像兩個並行的輪子,共同支撐著這輛搖搖欲墜的車子。直到1919年,終於彙成一股巨流。

可以肯定,《新青年》開創了一種風氣,對五四運動起了直接與巨大的催化作用,從精神上、理論上,賦予了五四運動一種特殊的現代意義,使其有別於曆史上太學生伏闕上書和公車上書,使得“五四運動比較辛亥革命進了一步”(毛澤東語)。從這個意義上說,陳獨秀、李大釗、胡適等人與《新青年》,功不可沒。

後人煮酒論史,不是把陳獨秀稱作五四運動的總司令,就是把李大釗稱作總司令,如果僅指“精神領袖”而言,當之無愧,但並非說陳獨秀真的參與了五四運動的具體領導工作。事實上,他們都說不上是總司令。陳獨秀是《新青年》雜誌的總司令,是新文化運動的重要推手,但不能說是五四運動的總司令。

五四運動的主要組織者與領導者,幾乎都不是新青年同人,而是來自新潮社與國民雜誌社的學生。這兩個雜誌社,在新文化運動中,分屬不同的陣營。五四運動前,《國民》甚至連白話文都不肯接受,認為《新潮》的主張太過激烈;而《新潮》也覺得《國民》所倡導的國家觀過於狹隘,故不感興趣。段錫朋是國民雜誌社的靈魂人物,學潮期間,與羅家倫過從甚密,出則同輿,入則同席,晚上常擠在一起熬大鷹。段錫朋一有空就嘮叨他的“廬陵歐陽公的文章道德”,這並沒有妨礙他成為風雲一時的五四領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