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靜問道:“那這個瓶子後來是怎麼處理的?”魚玄機道:“壽衣做好後,還剩半瓶美人醉,我當時說要扔了,結果被李億奪過瓶子,說這麼好的瓶子扔了可惜。又說還剩半瓶美人醉,他要先留著,說不定甚麼時候還能用得上。”
裴玄靜道:“正因為煉師知道李億手中還有美人醉,所以你一直懷疑他是凶手。”魚玄機點頭,突然想起了甚麼,一時陷入沉思種。
蘇幕道:“可是這個貴重的瓶子是在綠翹房中發現的,而且還裝著半瓶麵粉,不是太奇怪了嗎?”裴玄靜道:“可能是李億不小心將這美人抓破臉的瓶子落到了地上,被綠翹撿到了。綠翹覺得瓶子好看,就自己留下了。”
蘇幕道:“可是這瓶子裏麵裝的是麵粉呀。”裴玄靜道:“這點我暫時也不明白。李億手中流出的美人醉瓶子我們在綠翹房裏找到了,李可及手中流出的美人醉瓶子我們在韋保衡書房中找到了。可李可及那瓶明明是給了綠翹的,如果陳韙就是綠翹心上人,那麼他有可能拿到李可及這個瓶子去陷害韋保衡。但為了不被綠翹發現,他又用李億那個瓶子換了李可及的瓶子。至於他怎麼得到李億的瓶子,就不得而知了。”
魚玄機沉吟半晌,忽道:“我明白為甚麼是半瓶麵粉了,是陳韙暗中調了包。他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要嫁禍給韋保衡,所以他需要李可及那瓶子,但又發現那瓶美人醉已經用完,他便將李億那半瓶美人醉倒入李可及那個瓶子,又將李億那瓶裝上半瓶麵粉,以避免綠翹發現。”
蘇幕早已經聽得暈了:“天,兩個瓶子,怎麼這麼複雜!”裴玄靜道:“煉師說得極對,其實一點不複雜。因為李億那瓶是五年前的,而李可及那瓶是三個月前,要陷害韋保衡的話,需要的是李可及那瓶子。”頓了頓,又道,“這些瓶子在我們看起來都差不多,隻有懂得鑒賞的人才能分得出差別。綠翹應該是不會發現陳韙換瓶子的事的。陳韙這樣費盡心思,確實就能證明綠翹沒有把美人醉給其他人,是陳韙自己發現了秘密。”
蘇幕道:“做兩件壽衣都隻要半瓶美人醉,綠翹在九鸞釵上下毒難道需要整瓶美人醉麼?”魚玄機道:“蘇幕問的有道理。李億手中還剩半瓶美人醉,綠翹殺裴氏用掉半瓶美人醉,應該還剩半瓶,加起來應該還剩一瓶才對。可是我們在韋保衡府中發現的那瓶美人醉隻剩下半瓶了,而眼前這半瓶是麵粉。”
裴玄靜道:“這麼說來,不是李億毒殺溫庭筠,陳韙才是真正的凶手,隻有他同時經手了兩個瓶子。”
魚玄機遲疑地道:“陳韙與綠翹的關係,畢竟都隻是推測。會不會是李億自己將美人抓破臉中的美人醉倒出來收了起來,再扔掉瓶子,又被陳韙撿到?之前我曾經催促他扔掉那裝過毒藥的瓶子,他也答應了我。”
裴玄靜聽她話中語氣,似乎已經認定李億便是凶手,不由得大為詫異。卻見她幽幽歎了口氣,又道:“他剛才來過了。”
裴玄靜大為驚詫:“誰?誰來過了?”魚玄機道:“李億。”裴玄靜道:“可是,我們一直在這裏,怎麼沒有發現?他是怎麼進來的?”魚玄機道:“鹹宜觀有條秘道,隻有我和李億知道……”
裴玄靜聽了一不覺一呆,魚玄機身為觀主,知道秘道一事並不足為奇,可為何與她情同姐妹的綠翹都不知道,反而李億知情呢?一時不及想更多,當即問道:“李億來這裏做甚麼?”魚玄機道:“要來殺我。”她的神色淡定,不見任何驚異和悲傷。倒是裴玄靜和蘇幕都驚愕異常,齊聲道:“為甚麼?”
魚玄機當即說了原因和自己的推斷:李億妻子死後麵貌如生,李億定然發現了九鸞釵上有美人醉劇毒,因九鸞釵是溫庭筠之物,他認定溫庭筠脫不了幹係,所以趕到鄠縣找溫庭筠理論。溫庭筠本不知情,當然爭論不出甚麼結果。李億憤怒之下也不去查明真相,而是暗中設法在屋梁上挖洞下毒。而溫庭筠死前一天出現的那個人,應該不是李億,而是左名場,也正是他拿走了假九鸞釵。左名場與李億容貌很像,溫庭筠一定以為他就是李億,所以他也有很大的機會拿到九鸞釵,隻是他並不知道那是假的,所以才有後來他喝醉了酒,在飯館聲言要售出九鸞釵一事。但後來不知道出於甚麼原因,假九鸞釵落入了他人之手,左名場也被美人醉毒殺。
裴玄靜聽了深以為然,道:“假九鸞釵如今很可能在陳韙手中,他手中還有美人醉,也許正是他殺了左名場,奪了假九鸞釵。”魚玄機道:“可是他為甚麼要這麼做?”裴玄靜道:“為了綠翹。他知道綠翹想得到九鸞釵,一心要為她弄到手,卻不知道綠翹要九鸞釵並非貪圖其珍貴,而是為了殺死裴氏。”
魚玄機呆了半晌,才悠悠道:“原來這世界上還是有陳韙這等癡情男人,會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做任何事。”裴玄靜心想:“難道李近仁不是麼?他為了你,如今還陷身囹圄。”又想道,“這幾起案子,不過是最原始的動機,卻經曆了最複雜的猜忌,可見人心之複雜了。”
時光一點點地過去,幾女的莫名痛苦和壓抑也一點一點在加深。然而大家都沉默著、忍受著。尤其在魚玄機的神態中,還顯露著一種詩意,令人感覺到一種憂鬱的美。便在此時,外麵傳來一聲公雞的打鳴聲,開門的鼓聲開始響起,原本看起來永無盡頭的黑夜終於過去了。蘇幕也長舒一口氣,道:“天終於要亮了。”
天就要亮了,可是人心呢?那被拋棄過、傷害過、猜忌過的心靈,還能再度明亮起來麼?
便在此時,屋外傳來響亮的烏鴉叫聲。三女走出廳堂,一陣寒氣撲麵而來。天色陰沉沉的,如同眾人的心,夾雜著陰鬱與不安。微明的天光中,依稀見到一隻烏鴉停在屋簷上,拍翅叫喚得正歡。裴玄靜目光銳利,訝然叫道:“正是上次那隻會撞鈴的烏鴉。”
烏鴉飛了起來,在空中盤旋著。蘇幕早已經聽說烏鴉到京兆府撞鈴訴冤的奇聞,便道:“它是不是也在叫我們跟它走?”裴玄靜頓時意識到又有事情發生,忙道:“走,我們跟去看看。”剛走出幾步,回頭卻發現魚玄機腳下沒動,忙問道,“煉師不一道去麼?”
魚玄機露出了深深的疲倦,道:“我太累了,想休息一會兒。”蘇幕道:“那我留下來陪伴煉師。”魚玄機搖搖頭道:“不必了。你們趕緊跟烏鴉去吧,我猜一定與案情有關,不必擔心我,這裏還有國香呢。”裴玄靜道:“如此,煉師先好好休息,我們片刻即回。”
剛打開大門,卻意外發現李近仁正站在門口欲叩門。蘇幕道:“李君,你來了,實在太好了。”李近仁道:“你們要出去麼?”裴玄靜道:“我們有急事要去辦。李君來了正好,好好陪陪魚煉師。”
李近仁點了點頭,卻見魚玄機正站在門口,默默地凝視著自己。那一刹那,魚玄機又看到了他眼眸中那抹熟悉的溫潤光芒。每當她看到他的這種眼光,總是會莫名其妙地感到心安,似乎那就是她最溫暖最幸福的所在。
走出一段,蘇幕回頭見到李近仁正在大門處與魚玄機低聲交談,不由得感慨道:“李君為了幫魚煉師洗脫嫌疑,自己承認殺人。而李億呢,反而猜忌是魚煉師殺了裴氏,跑來要殺她!”裴玄靜歎道:“可惜,有情人終是難成眷屬。”蘇幕一怔,不明她言語中到底是何意。
魚玄機將李近仁迎進了鹹宜觀,徑直領他來到了自己的臥房。她也不忌諱李近仁在場,當著他的麵新換了一身碧綠的衣裳。又坐在梳妝台的銅鏡前,打開塵封許久的匣子,開始精心地化妝。她先是用一支幹淨的毛筆蘸了些清水,再打開一個精巧的鐵盒,從中點了些螺子黛,慢慢描在眉毛上。螺子黛是一種產自波斯國的畫眉墨,使用時隻須蘸水,不必研磨,價錢極為昂貴。唐人最重視眉飾,昔日玄宗明皇帝曾親自下令,讓畫工設計了十來種眉毛的樣式,如橫雲、斜月、柳葉等。魚玄機出家為女道士前,最愛畫蛾須眉。不過,她不彈此調已久,竟然有些生疏,描了好久,才勉強描好眉黛。她又從匣中取出迎蝶粉來。這是一種混合了細粟米的鉛粉,塗在麵上,不僅令皮膚白皙,且落頰生香。抹完白粉後,還要用紅色胭脂潤滿兩腮,最後再在唇上塗上胭脂加朱砂製成的唇脂。
李近仁默默地站在一旁,凝視著魚玄機有條不紊地忙碌著。他的神情,專注而小心,仿佛是在觀賞一幅畫。他的思緒,也在淡淡的脂粉香中飄逸著,心醉而神迷。
過了許久許久,化好妝的她突然回過頭來,那一刹那,當真是驚鴻一瞥,如同噴薄而出的日頭,神韻飛揚,令人驚豔無比。她卻又嫣然一笑,梨窩莞爾,充滿著少女揚眉吐氣般的清新與稚氣。那是多麼久違的神情呀!隻是,他也知道她這一笑,不是短暫的別離,而是永遠的告別。一想到這一點,他的心頓時洶湧奔突了起來。
卻說裴玄靜與蘇幕二女跟著領路烏鴉一路南行,出了啟夏門,來到一片樹林。烏鴉停在前麵的一棵樹上,“嘎嘎”叫了兩聲,仿佛告知它已經完成了使命,然後拍拍翅膀飛走了。
此時天已經大亮,裴玄靜一眼便望見前麵躺著兩個人,均穿著綠色的衣服,不由得心中一緊,急忙朝前趕去。隻見地上赫然躺著綠翹和陳韙,二人各自穿著魚玄機和李億的壽衣,互相摟抱在一起,麵色如生,卻是已然死去。
蘇幕嚇得一聲尖叫,轉過頭去,躲到一旁,不敢再看。裴玄靜便讓她去找人通知京兆尹,自己小心翼翼地取出陳韙身下壓著的包袱打開,隻見金光燦然,盡是珠寶。有一方玉鎮紙,正是昆叔所描述的溫府失竊的那方。又發現了那隻被磨掉了“玉兒”兩個字的假九鸞釵。財物裏麵還混有一方亮閃閃的銀印,拿起來一看,正是大將軍張直方的官印,不由得愣住。她早已經聽蘇幕提及銀菩薩失竊當晚張直方的可疑之處,卻難以想通為何他的官印在此。又見到陳韙的腰後好像有甚麼東西,輕輕撥了一下,取出了一根短木棒。一時間不由得怔住,原來陳韙就是飛天大盜,也就是當晚與她在鹹宜觀後院交手的黑衣人。一切的謎題都迎刃而解。
她麵對兩具屍體,出神了許久,心中隻覺得一片空蕩蕩的難受,以致後來京兆尹溫璋率人趕到時,她都沒有覺察到。隻是發現李近仁也跟隨在溫璋身後時,略微有些詫異。
溫璋一見裴玄靜,分外客氣地道:“娘子在此地太好了。如今水落石出,案情真相大白,便請娘子從來到尾為我們講述一番吧。”
裴玄靜點了點頭,緩緩道:“最初的起因,是鹹宜觀侍女綠翹托李近仁帶了一個木盒給李億妻子裴氏。裴氏經常光臨李近仁的綢緞店鋪,那一天,裴氏來到店裏,李近仁將木盒交給了裴氏。裴氏當場打開來看,原來是稀世珍寶九鸞釵。她喜不自勝,當即戴在頭上,卻不知道釵上的美人醉毒藥正在慢慢侵蝕她的生命。不過李近仁對這一切並不知情,到後來他聽到裴氏中毒而死時,他才想到他轉手的那支釵就是毒藥。”
眾人一齊瞧向李近仁,卻見他以一種奇怪悲愴的目光看著裴玄靜。
裴玄靜續道:“李億發現妻子是中毒死後,沒有報官,而是直接趕到鄠縣來找九鸞釵的主人——溫庭筠算賬,他在屋梁上做了手腳,最終以美人醉毒殺了溫庭筠。從李億下毒到溫庭筠死的期間,飛天大盜陳韙光臨溫府,偷走了一方玉鎮紙;而與李億容貌酷似的左名場光臨溫府,冒充李億,盜走了藏在書房中的假九鸞釵,又因醉酒在京師兜售九鸞釵,結果轉身就被飛天大盜陳韙盯上。陳韙用美人醉毒殺左名場後,將其埋在郊外樹下,本來是滴水不漏,卻被一隻想要報恩的烏鴉壞了好事……”
她說到這裏時,溫璋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大概對烏鴉訴冤一案的處置極為滿意。
裴玄靜道:“之後,因為風聲越來越緊,陳韙準備離開長安,他將盜取的財物埋在了鹹宜觀的後院中。不巧的是,那晚大雪,坊正王文木剛好在鹹宜觀外牆上刷字,準備陷害鹹宜觀,不料剛好遇到了陳韙,於是被陳韙殺人滅口。第二天,也就是前天晚上,陳韙先將一瓶美人醉藏在韋保衡書房的香爐中,然後施展出飛簷走壁的功夫,趕到京兆府投書,揭發韋保衡科場作弊。再然後,他來到鹹宜觀,準備挖出贓物跑路。正當他要下手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甚麼,於是他去找綠翹商議。剛好當晚綠翹不在房中,被我撞見,與他交手……”
溫璋突然插口道:“可就在同一時間,飛天大盜盜取了太平坊尚書左丞裴坦的財物……”
裴玄靜此時方得知此事,不由得驚愕萬分,思忖片刻,才道:“這是另一個人在模仿飛天大盜作案,可以稍後再談。”又續道,“雖然最後被陳韙跑了,但我們意外發現了贓物。案情經過就是這樣。”
溫璋點點頭,指著綠翹和陳韙的屍體:“那這是怎麼回事?他們又是誰殺的?”裴玄靜歎了口氣,道:“他們是自殺。他們身上的碧蘿衣,裏麵淬有美人醉的劇毒。”當下說了碧蘿衣的故事。
溫璋道:“不錯,不錯,一切謎題都揭開了。不過——有兩點不對。第一、綠翹和陳韙不是自殺,而是魚玄機謀殺的;第二、綠翹並不是毒殺裴氏的凶手,真正的凶手是魚玄機。”
裴玄靜大為詫異,一時不解地望著溫璋,不知道他是有意如此,還是發現了新的證據。
溫璋見她不解,一指綠翹的屍體,道:“綠翹雖然最終被魚玄機以極為高明的手法殺人滅口,但她卻事先留下了一封信給李近仁……”裴玄靜頓覺莫名其妙,問道:“甚麼,綠翹留下了信給李近仁?”
卻見李近仁點點了頭,示意溫璋的話正確無誤。溫璋又道:“剛才魚玄機已經到京兆府投案了,自己承認殺了裴氏、綠翹和陳韙。”裴玄靜震驚萬分,不解地望著李近仁,他卻露出了極為悲哀的神色。
原來裴玄靜與蘇幕一離開,魚玄機便燒了綠翹留下的信,又以綠翹的名義另寫了一封信。她二人文風筆跡相仿,因而不費吹灰之力。信由李近仁交給了京兆府,李近仁本人也成為指證魚玄機行凶殺人的關鍵證人。
裴玄靜忙從溫璋手中取過信,發現已經根本不是原來綠翹留下的那封。而在這封信中,綠翹信誓旦旦地揭穿是魚玄機毒殺了裴氏,不過是綠翹的下毒過程原封不動轉嫁到魚玄機身上而已。略一沉吟,便即明白魚玄機是想要為綠翹脫罪,當即道:“尹君,這封信已經不是原來那封信了,這是魚玄機以綠翹的口吻偽造的。”
溫璋卻全然不能相信:“世上哪會有人會偽造對自己不利的書信的?”裴玄靜知道以他性情,自然難以理解這種舍己為人的感情,便直截了當地道:“我想見見魚玄機。”
在京兆府大獄再見到魚玄機時,她已經被迫換上罪犯穿的赭衣,頸中戴了鐵鉗。那紅褐色的囚衣映著她蒼白的麵容,有一種驚心動魄的不和諧之美。隻是她神色凜然了許多,不再如前幾日那般憔悴。
裴玄靜不解地問道:“煉師,你為甚麼要這麼做?”魚玄機歎道:“娘子,你不該信任我的,我才是毒殺裴氏的真凶。”裴玄靜道:“李近仁交到京兆府的那封信是你偽造的,對不對?我們都知道,你和綠翹筆跡一樣,文風也一樣。”
魚玄機沉默一會兒,才道:“綠翹留下的那封信才是我偽造的。隻是我沒有想綠翹還留下了一封信給李近仁……”蘇幕急得直跺腳:“魚煉師,你為甚麼非要把罪名往你自己頭上攬啊?”魚玄機默然不應。
裴玄靜不解地道:“煉師如果想替綠翹脫罪,可是綠翹已經死了,你已經沒必要這麼做了。”
魚玄機語氣很鎮定,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但依舊帶著淡淡的哀傷:“你們發現綠翹的屍體了?”裴玄靜黯然:“她和陳韙都中了碧蘿衣上的美人醉。”頓了頓,又道,“陳韙就是飛天大盜。”魚玄機吃了一驚,但很快平靜下來,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蘇幕試探地道:“魚煉師,你覺得綠翹會不會知道陳韙就是飛天大盜?”魚玄機堅決地道:“絕對不會。”裴玄靜道:“我也認為不會。之前綠翹曾經告訴我後院可以賞梅花,如果她知道陳韙就是飛天大盜,絕對不會這般告訴我,那可是藏贓物的地方。”魚玄機道:“嗯。如果綠翹知道陳韙飛天大盜的身份,也應該會把九鸞釵的事告訴他,陳韙又何必為了一支假的九鸞釵而殺了左名場呢?”
蘇幕道:“嗯。綠翹不知道陳韙的真實身份,陳韙也不知道綠翹的所作所為。一對純淨的戀人,都隻想把自己最美好純真的一麵展現給對方。”魚玄機黯然道:“我猜,陳韙請匠人將冒險盜來假九鸞釵上的‘玉兒’兩個字去掉,他本來的用意,是想刻上‘綠翹’兩個字。”
幾人交談一回,深為歎息,魚玄機回憶起綠翹的種種好處,更是心下難過。蘇幕忙道:“不談綠翹了。魚煉師,你現在到底要怎麼辦?”魚玄機:“我殺了人,沒甚麼好說的了。”
裴玄靜見她意誌堅決,料到必有其它隱情,便徑直出來,到大堂求見溫璋。溫璋似早已經料到她來意,不等她開言,便徑直推辭道:“娘子再怎麼說魚玄機是無辜的也沒用了,這件案子已經不歸本尹審理了。”
裴玄靜吃了一驚,問道:“那歸誰管?大理寺?刑部?還是禦史台?”溫璋搖搖頭道:“都不是。聖上親自下敕書,因此案涉及宮廷秘藥美人醉,要將案件交給宮裏來的特使審理。”
裴玄靜大奇道:“宮裏來的特使?是誰?”忽聞背後腳步聲,轉頭望去,正見韋保衡誌得意滿地走了進來。李可及一臉陰沉,低垂著目光,跟在他身後。
裴玄靜一見特使是韋保衡,心中頓時一沉。她知道與此人多辯無益,便急忙告退,離開了京兆府,往東朝鹹宜觀趕去,希望能找到綠翹留下的那封原信,挽回日前的局麵。
韋保衡一到京兆府,也不召相關證人到場,便下令直接提審魚玄機。當他看到她終於被迫跪在自己麵前的時候,心中充滿了奇妙的快意。他確實曾經對這個絕色女子動過心,但她卻總始終冷冷相待。他那暗暗被傷害了的自尊,似乎今日格外想得到撫慰,這種撫慰,自然是以報複和傷害為代價。而今,這個令無數男人豔慕的女人終於成了他的階下囚,這種感覺著實痛快。他的嘴角,甚至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絲得意的微笑,原來有權有勢、高高在上的滋味是這般美妙,這可是他從來都沒有感受過的。
一旁的李可及輕輕咳嗽了聲,又拉了拉韋保衡的衣袖,他這才回過神來,裝模作樣地拍了一下驚堂木,拿腔拿調地道:“魚玄機,既然你都已經承認行凶殺人了,就說說你的殺人經過吧。”魚玄機道:“很簡單,我知道裴夫人喜愛首飾,就用一支假的九鸞釵換到了飛卿的真九鸞釵,然後將美人醉塗在真九鸞釵上,裝在木盒裏,托李近仁帶給了裴夫人。”她一直低著頭,語氣也甚為平靜。
韋保衡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李可及,很有些不懷好意地問道:“那麼,你是從哪裏得來美人醉的?”魚玄機道:“前夫李億給的。”韋保衡刻意重重望了一眼李可及,他卻是麵無表情,昂首望著一邊。
韋保衡繼續問道:“那後來呢?”魚玄機道:“後來,綠翹發現了我裝美人醉的瓶子,知道是我殺了裴夫人,很是驚惶,打算逃走。我為了殺人滅口,有意將塗有美人醉的兩套碧蘿衣送給了她。”韋保衡道:“就是綠翹和陳韙死的時候身上穿的那兩套衣服?”魚玄機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