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和團:變幻的曆史記憶(3 / 3)

直到今天,北大的一位顯然是有些天真的老教授還著文指責當年的某些大牌的史學家,在論及義和團的時候,為了給義和團臉上貼金,居然違背曆史常識,不惜顛倒順序,移花接木,張冠李戴。其實,當時的大牌史學家是明白自己在幹什麼的,對於後來被人挑出的錯,他們在當初就很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應該說,曆史的記憶再次被大規模喚醒的時候,已經被注入了一種沒有多少曆史感的內容。義和團基本上變成了聲討美帝國主義最適宜的話題,起的是動員群眾、激起針對美國的民族主義情緒的作用,現實的政治需要已經成了義和團研究的目的。事實上過了並不太久,義和團接著又被賦予了針對“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和“封資修”造反的新寓意,團民的打、砸、搶直接地為紅衛兵的打、砸、搶做了注腳,化為現實行動的曆史的依據。戚本禹的文章雖然讓許多研究義和團的人感到受不了,但從為現實政治服務的邏輯來看,這種極端行為其實在前麵就已經有了清晰的脈絡可循。

與知識界這種變幻的記憶相反,民間關於義和團以及相關事項的記憶則十分單一和持久。義和團之後,留在中國人記憶深處最強烈的刺激莫過於八國聯軍,不僅老北京張口閉口八國聯軍,就是今天的年輕人也習慣於將過去幾乎所有的西方罪惡都算在八國聯軍頭上。還是三年前,一次我在圓明園閑逛,偶然發現在許多石頭上刻著“八國聯軍,血債血償!”“八國聯軍,還我圓明園!”和大量八國聯軍再配上國罵之類的“到此一遊”式的東西。因為好奇,我又接連問了十幾個遊人,結果80%的人都認為圓明園是八國聯軍燒的。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絕非陌生的史事,不僅教科書上講,宣傳品上有,還有電影電視劇和專題反映(人們難道忘懷了劉曉慶的賣力表演?),竟然還會出現如此的張冠李戴,看來曆史記憶的成見力量之大絕非我們這些書齋中人所能想象。參加過義和團的人,在庚子以後,雖然也有少數像《知堂回想錄》裏記錄的為錢玄同做車夫的那個前義和團大師兄,認定“人家的菩薩靈”而人了天主教的,但是更多的人連類似的功利似的改變信仰也沒做到,他們和他們周圍的人們,依然相信類似義和團那種半巫術半宗教式的儀式的魅力,甚至相信如果義和團能夠保持道德上的純正,不搶不奪,就是可以刀槍不入。北洋軍閥時期華北大地興起的紅槍會,玩的依舊是喝符念咒、刀槍不入的把戲,在後來的幾十年中,他們死在北洋軍閥、日本人、國民黨槍下的人,絕對要比義和團死在八國聯軍槍下的多得多。直到解放後,那些當年義和團興盛之地的老人,依然用當年的話語,講述當年的故事和神話,而且津津有味。其實,用不著把話題拉得太遠,就是在不久前,就在我們的身邊就興起了一潮又一潮的氣功熱,從前的神話再一次改頭換麵。由於換得太粗糙,除了一個科學的麵紗之外,竟然還是那副半巫半神的老麵皮,類似曹福田、張德成(義和團首領)這樣原本很邊緣的小人物,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和一套20%自創加80%抄襲的功法,再加上一個或幾個秀才的捧臭腳,就可以與上麵的大人物相往還,再用這些大人物的題詞(如果沒有,用與大人物的合影也湊合)撈取更多的辦班費、書費、“診費”……我絕不是說這些新一代的大師們眼睛裏隻有錢,如果上頭號召或者提倡的話,我敢肯定會湧出許許多多的氣功師、氣功軍、氣功集團,高張愛國主義大旗,與帝國主義血戰到底——其實用不著血戰,不是有宣稱可以發功改變導彈軌跡嗎?不是還有人可以以功力毀滅地球嗎?那麼改變戰爭進程或毀掉一兩個我們看不順眼的國家還不是小菜一碟。

跟西方科技叫板,最省力也最便捷的就是祭起東方神秘主義的法寶,不過這東西滿足自己和同胞們的虛榮心還可以,真的交上手了頂不頂事可就是“神鬼之事難言之”了。不信,曆史上有先例在,鴉片戰爭時清軍大將楊芳在廣州城上排列的馬桶不濟事,義和團鼓起肚子的刀槍不入也不管事。當年的活劇盡管愚昧,但基本還算是悲劇,因為多少還含有文化反抗中掙紮的虔誠,而今天再演,卻隻能是笑劇,讓人笑不出來的笑劇,我看咱們還是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