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洪是海軍出身,武漢瀕臨江邊,他知道起義發生,海軍肯定會來鎮壓。當他被起義士兵逼出來的時候,曾經嚇唬士兵,說是海容、海琛艦上的巨炮,一炮就可以轟平武昌。當然,黎元洪的話,也許是誇張,但就火力而論,起義軍的火炮絕對抵不過海軍,多數火炮口徑僅及海軍的一半,如果海軍玩命炮擊的話,武昌肯定會遭致重大的損失。但是,海軍來了,這種情況卻沒有發生。在最初幾天裏,海軍的炮,東一榔頭西一響,根本沒有瞄準目標打,反倒是起義軍的火炮,打到了軍艦上,造成了一些傷亡。
按說,海軍士兵文化素質比較高,加上多為福建和廣東人,應該比較傾向革命才是。但事實上,海軍裏的革命黨一直都不多,革命黨人也不大在海軍裏開展工作。也許,是由於在海軍裏開展活動,不夠立竿見影,沒法起義造反,所以不肯下本錢。但是,武昌起義發生,海軍士兵卻普遍同情革命,不樂意替清朝賣命。盡管革命軍一直向海軍打炮,但海軍的回擊,卻有一搭無一搭的,即使開炮,也根本不瞄準,炮都打到革命軍炮兵陣地後麵去了。在場的外國人觀察說,是清軍的炮打得太不專業了,不是打在沒人處,就是在幾百米的高空爆炸。革命軍根本不在乎,毫無戒備地走來走去。武漢起義軍的水路交通,暢通無阻。進攻武漢的北洋軍,開始還不斷要求海軍配合,後來看海軍根本指望不上,也就算了。德國人辦的《漢口日報》寫道:“在這次革命事變裏,最令人驚奇的是提督薩鎮冰和他的艦隊所采取的異常態度。有人說的很對,如果這位提督在革命一開始的時候,就迅速采取行動,革命老早就可以撲滅了,但是事實上艦隊並沒有行動。”
海軍的消極,實際上跟清朝此前的一係列政策有關。本來,海軍是個專業化程度比較高的軍種,長期以來,是福建人的天下。滿人裏學過海軍的人非常少,有限的幾個,也是出身裝樣子的頤和園貴胄學堂。那個所謂的海軍學校,隻是給西太後的華麗花園做點綴的,一個屁大的昆明湖,一個裝樣子的學校,兩隻小小的明輪的輪船,能教出什麼樣的海軍軍官來?但是,這可憐的幾位滿人貴胄,卻在當政的親貴用自己人的政策下,官運亨通。主力巡洋艦海容號的管帶(艦長)、幫帶(副艦長)以及海琛號的管帶,都換成了滿人,出身貴胄學校的滿人親貴。這些狗屁不通的滿人艦長,不僅業務一塌糊塗,而且品行也差,海容號的滿人幫帶,在艦上到處借錢,借了就不還。愚蠢的海軍軍官滿人化政策,即使沒有激怒海軍官兵,也引發了普遍的不滿。對於地域性特強的海軍,即使別的地方的人進來,多少都會遭到排擠,更何況滿人?更何況這些滿人還要越級升遷,當家做主?
在此人心浮動之際,薩鎮冰當然不可能毫無所動。薩鎮冰屬於跟嚴複、劉步蟾、鄧世昌等人一同留英福州船政學堂精英,經甲午戰火,碩果僅存的孑孓。雖然在當年那批精英中,他是比較差的一個,貪玩學習不好,成績不佳,但卻不是糊塗蟲。他昔日的學生黎元洪來信勸他起義,他雖然沒答應,卻心存猶豫。這個時候,薩鎮冰的副官參謀、湯化龍的弟弟湯薌銘和另一艘兵艦的艦長杜錫珪一個勁地勸,要薩鎮冰順應大勢,不要再替清朝賣命。在這個過程中,海軍的磨洋工,實際上得到了薩鎮冰的默許。最後,薩鎮冰同意把艦隊開往九江,大概是由於“世受皇恩”,雖然不滿朝廷,也不願做叛軍的頭,開往九江,等於是保持中立。不久,眼看中立也難以維持,就借口生病,離開了艦隊。於是,在已經起義的九江革命軍配合下,海軍就變天了。幾個滿人艦長有跳水自殺的,不死既走(一個艦長居然在江裏可能跳水自盡,可見其業務水準),艦隊司令換成了湯薌銘。巡洋艦掛上革命軍的鐵血十八星旗,開回了武漢江麵。當初不肯發作的巨炮,這回發威轟擊清軍,把清兵炮兵陣地打成了啞巴。這回他們打得很準,觀戰的外國人說,炮彈像雨點似的落在清軍陣地。一些炮艇也奮勇參戰,有的還受了傷,據說彈痕累累。若不是進入11月枯水期江水進一步降低,重型巡洋艦無法保證吃水深度,隻能退出,有這樣強大的火力支援,武漢保衛戰的勝負還真不好說。此後,海軍返回上海,準備參加北伐。甲午之後,中國海軍基本上沒有打過什麼仗,在後來的軍閥混戰期間也是如此,基本上就是一個看客。武漢江麵上的這場戰鬥,要算頗有規模的一次了。隻是,這場戰鬥前段打的是革命黨,後段打的是清軍。放在任何戰爭史上,都怪怪的。